我這樣現代的人,即〃時代之子〃來說,只看看世界也常常是很可愛的事。當我想到,到我出獄的那一天,金蓮花和丁香花都會在花園裡盛開,我將看到風把其中一個的飄動的金黃色吹進不停搖動著的美里,而使另一個搖動著其淡紫色的羽狀花,使整個空氣變成阿拉伯式的時,我就會因快樂而顫抖。當林奈林奈,18世紀瑞典博物學家。譯者第一次看到英國一個寬闊的高原因綴滿了芳香的黃褐色的金雀花而變成了金黃色時,他激動得跪下來,並因快樂而哭泣。而且,我知道,對把花作為慾望的一部分的我來說,眼淚是在薔薇花瓣中等待著我的,我從少年時代起一直就是這樣的。我的本性依了某種對事物靈魂的微妙的同情,可以呼應任何一種隱藏在花杯中或外殼曲皺裡的顏色。就像戈蒂耶一樣,我始終是〃為了它這眼所見的世界才存在〃的人們中的一個。
然而,我現在意識到,在一切美的後面,雖然這種美是令人滿意的尚有某種精神潛存著,而一切畫出來的形式和形狀僅僅是表現的樣式,我希望的調和就是與這種精神和諧。我已經厭倦對人和物的明確的表現,我現在尋找的是藝術的神秘、自然的神秘,我可以在偉大的交響樂中、在悲哀的創始裡、在海的深處找到這種神秘,對我來說,到某處找到它們是絕對必要的。
就像一切宣判是死亡的宣判一樣,所有的審判也就是對生命的審判。我已經被審判過3次了,第一次是我在離開包廂時被捕,第二次是被關在拘留所裡,第三次是在監獄裡度過兩年。社會上沒有我的位置,也沒有給我留下位置,但自然的甘霖既降到正當的地方也降到不正當的地方,總可以給我一個隱藏的洞穴吧!總有我可以在她的靜謐中哭泣而不被打擾的幽谷吧;她會在夜裡掛滿星星,使我在暗夜裡行走而不會跌跤,她會把風吹到我的腳印上,使得沒有人能追蹤而至傷害我,她會在洪流中把我洗淨,用苦藥使我健全。
在這個月底,當6月的薔薇全都恣意盛開的時候,如果有可能,我會透過羅比安排與你在國外某個像布瑞熱這樣的安靜的小城見面,幾年前我曾被那兒的灰色房子、綠色的河流和清靜的小道所吸引。到那兒,如果你想見我,你會不得不改變你的名字,你不得不放棄你那個令你如此驕傲的小小的頭銜這個頭銜也確實使你的名字聽起來像花一樣美就像我也放棄我那在〃名聲〃嘴裡像音樂一樣動聽的名字一樣。我們這個時代是多麼卑鄙、狹隘,是多麼不堪承擔自己的重負啊!它用岩石為〃成功〃建造宮殿,卻不為〃悲哀〃和〃羞辱〃提供一處茅草小屋:這一切促使我改了自己的名字,用這種名字,即使中世紀遺風也會給我僧侶的蒙面斗篷或麻風病人的面罩,使我可以隱在它們後面得到心靈的平靜。
在一切該發生的已發生過之後,我希望我們的會面會是你我之間應該有的那種會面。在過去,你我之間一直有一道很寬的鴻溝,這種鴻溝是存在於創造的藝術和既成的文化之間的,現在你我之間仍有一道更寬的鴻溝,這種鴻溝是悲哀的鴻溝。至於你給我這封信的回信,你可以任意選擇或長或短,信封上的地址寫上〃裡丁監獄監獄長收〃,在這個信封裡面,你再用另一個沒封口的信封裝上你給我的信。如果你用的信紙很薄,那就不要在正反面都寫字,因為這會使人讀不清楚。我是以一種完全自由的態度給你寫信的,我希望你給我寫信時也用同樣的態度。我必須從你那兒知道,你為什麼從不盡量給我寫信。從前年8月,特別是去年5月以後,到現在已是11個月了,你知道,你也向別人承認過你曾使我多麼痛苦,以及我是如何知道這種痛苦的。我一月又一月地等著你的信。即使我沒有一直在等,而是把你關在我的門外,你也應該記住:從來沒人能把〃愛〃關在門外的。在《福音書》裡,不公正的法官最終站起來宣佈了一項公正的判決,因為〃正義〃每天都要敲打他的門。在晚上,心裡沒有真友誼的朋友最終被迫屈從於他的朋友,因為〃愛驅使他這樣做〃。世界上沒有一所監獄是愛不能撞開大門的,如果你不理解這一點,你也就是對〃愛〃一無所知。我們現在來看看你給《法蘭西信使報》寫的關於我的文章,我對它也略有所知。你在給我回信時最好從那篇文章中引用一些話。你的文章已被固定為典型了。你也要讓我知道你的詩中〃獻身〃一詞的確切含義,如果你寫的是詩,就引用詩;如果是散文,就引用散文。我毫不懷疑它會包含美的東西。你要充分坦誠地給我寫寫你自己:你的生活、朋友、工作、你的書,告訴我你出版了多少書及它們的銷量情況;在談你自己時,不論說什麼,都不要恐懼;不要寫那些不是你真心想說的話,僅此而已。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