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馬三多說:“不對呀老代,我爹死的時候,你已經答應不收我的提留款了,你這麼說,是不是又想收了?那樣的話你可得把我爹馬善仁還給我。”
代二哭喪著臉說:“那你不用開荒了行不?到時候上面補助下來了,我照樣給你。馬三多,就算你接受了一項組織上交給你的政治任務,行不?就算你在為祖國和人民作貢獻,行不行?”
馬三多又想了想,說:“老代,你不會說話不算話吧?”
代二趕緊說:“不算話我是牲口。”
這一天,馬大洋從桌子上昂起頭來,對走進街門的馬三多說:
“爹, 他們說我是撿來的,你說是不是?”
馬三多愣了一下,說:
“你不要聽他們胡說。”
馬小香也從桌子仰起頭,對已經走進街門的馬三多說:
“爹, 他們說我也是撿來的,你說,是不是?”
馬三多哈了一聲說:
“你也不要聽他們瞎說。”
馬大洋眼睛裡溢位那麼一點淚水,哽咽著說:
“爹,那生我的那個媽,她到哪裡去了?”
馬三多想了想說:
“你媽媽去了很遠的地方上學去了,那個地方叫省城。”
馬小香的大眼睛裡也蒙上了一層霧水,她說:
“爹,那我的媽媽哩?生我的媽媽到哪裡去了?”
馬三多想了想,又想了想,卻沒有想出什麼來,就對馬小香說:
“你的媽媽,也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上學去了。”
馬小香又問:“那個地方,是不是在城裡?”
馬三多說:“好像是在城裡。”
馬小香又問:“是和馬大洋的媽媽在一樣的城裡麼?”
馬三多說:“這個麼,我真的不知道。”
馬小香眼睛裡的淚水開始像河水打起了小旋渦,一圈兒一圈兒地轉,轉了幾下,吧嗒吧嗒溢位來掉在了地上。她忽然號叫出一聲:
“爹——你說,生我的媽媽她是不是到和馬大洋的媽媽一樣的城裡上學去了?”
馬三多的腦袋裡嗡嗡響成一片,他用足力氣咬了咬牙;突然張大嘴巴朝馬小香吼道:
“生你的那個賊媽也到城裡上學去了,而且不是小城,是大城市,北京那麼大的城市、天那麼大的城市。”
這樣一來,馬小香的哭聲就像收音機的開關給人關上了,一點聲音也沒有了。她聽到馬三多說她媽到天那麼大的城市去上學了,她就驕傲地看了馬大洋一眼,然後把頭向上仰了一下,一種少有的優越感把她眼睛裡的淚水全部吸了回去。
馬大洋坐了一會兒,又問:
“爹,那小雪的媽又到哪裡去了呢?也去城裡上學了嗎?”
馬三多不假思索地說:
“你們不是說她到樹林裡去尿尿了嗎?你咋還來問我,你真是個笨蛋。”
這時候他們同時聽見馬小香笑了,她望著天笑了,她的笑聲像子彈一樣射向高空。
“咯咯咯——咯咯咯——”
馬小香充滿優越感的笑聲,把太陽灑向大地的光輝一股腦兒地震碎了。震碎的陽光像白亮亮的瓦片一樣散落下來,鋪了一地。
馬大洋和馬小香重新開始寫字的時候,他們的面容就像一片開滿了鮮花的草地。
第三十一章
米米的肚子像盆裡的發麵一樣神奇地膨大起來,馬三多的幸福在他臉上日夜流淌。米米紅豔豔的臉蛋上,滲出了鐵鏽樣的孕斑,那些斑點像黑夜的星星一樣,閃爍著動人的光澤。但每每想起那個夜晚,米米還是會因為馬三多的笨拙而暗自好笑。
幾年前的那一天,馬三多抱著米米走出老楊家街門的時候,村街上已經聚了好些看熱鬧的人。他們三個一夥五個一群地交頭接耳,議論著關於琴琴嫁給了一個城裡老男人的事,當然也議論著米米將要嫁給另一個城裡老男人以及她為此跳河的事。這時候他們看見馬三多抱著米米從老楊家街門裡出來了,他們馬上做出什麼都沒有看見的樣子,話題已經變了,聲音反而大了。他們無一例外地將目光從鼻尖上哧溜一聲滑下去,落到腳面上。他們的目光被無端地折彎了,因此顯得很不舒服,身體裡的侷促和不安也從眼睛裡射了出來,嘩嘩的聲音在村街上聽得清清楚楚。
馬三多抱著米米走過他們身邊時,他們什麼也不說,目光在眼前變成了昏黃的一片。他們站在那裡,往往會把一隻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