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可光臨寒舍品嚐在下的唐詩菜。”唐詩菜可是一眾同窗前所未聞的東西。
翌日客至。窮秀才接出只圓碟,碟白無華,僅置一條青蔥,蔥旁各伴一邊色澤金黃的威蛋黃。眾賓愕然。主人誦道:“兩個黃鸝鳴翠柳。”繼而再上一淺藍陶盤,盤中排著一溜豆芽,再誦曰:“一行白鷺上青天。”同窗喝彩聲畢,問:“窗含西嶺千秋雪又當如何?”主人使端出一方豆腐,細細微了薄薄一層鹽,於是彩聲又起;未了,窮秀才取個海碗盛出煮過豆芽的清湯,那兩半殼取了蛋黃剩蛋白的鹹蛋浮在湯中一漾一漾,他就搖頭晃腦高聲吟哦:“門泊東吳萬里船。”幾個喜歡惡作劇的同窗歎為觀止,便心悅誠服,拱手而去。
聽完故事,我們三姐弟就興致勃勃,提出要做“詩謎菜”讓父母去猜。我說:“猜對了就做萊的人洗碗,猜錯了就猜謎的人洗碗。”妹妹就批評我賭癮深重。爸說:“沒關係沒關係,有賞有罰很公平。”
第一個週末,我將南瓜皮冬瓜皮削得薄薄一小片一小片煮了端出,爸爸吸完一斗煙仍看不出啥名堂。媽媽問;“是不是昨夜西風過園庭,吹落黃花遍地金?”我們姐弟就拍手歡呼。飯後全家擁去廚房看我爸洗碗。
第二個星期,妹妹將只柚子皮耐心燒烤,颳去焦黑,又在水中泡了兩天,再切成厚厚的長方狀。她先在大盤中放條燙熟的野菜馬齒莧,然後將一塊一塊在鹽水中燜透的柚皮騎縫砌好,將那條紫杆綠葉的馬齒莧遮了一半露一半。才一上桌母親就說:“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
輪到可可時,他蒸個胖乎乎的饅頭,插根竹筷,熱氣騰騰擺到大家面前。爸爸媽媽捧腹大笑,然後一齊誦道:“林暗草驚風,將軍夜引弓。平明尋白羽,沒在石稜中!”
至今我們姐弟下廚,還有著將菜育擺得賞心悅目才端上餐桌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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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我外婆的聲調很柔和。兒歌簡樸又美麗,讓她一哼,就哼出一幅又一幅寧靜清純的畫面,如同葉賽寧的小詩,好親切好親切,慢慢將我化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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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兄弟姐妹之間,外婆對我尤其偏愛。也許因為孩子們中只有我聽得懂她的廣州話;又也許因為她絕對聽不懂四川話,不知我在外頭闖禍成名;再不然,就是由於我一生下來她就見過,13年後重逢,她倍覺心疼。這匹害群馬在外婆眼裡心中便依舊如幼兒。她對我愛得無微不至,總要叫到跟前沒完沒了細細地看,每天中午,還要拍了我的背,哼著兒歌哄我睡。外婆的歌是廣州歌,是什麼“月光光,照地塘。年卅晚,摘檳榔”或是什麼“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擔柴上街賣”
一開始我覺得好笑,後來有點難為情,終於感到十分受用。我外婆的聲調報柔和。兒歌簡樸又美麗,讓她一哼,就哼出一幅又一幅寧靜清純的畫面,如同葉賽寧的小詩,好親切好親切,慢慢將我化入夢鄉。後來我吃了午飯就跳上外婆的床乖乖躺著由她拍,由她唱,由著自己變得跟個嬰兒一樣。
外婆是我外公的第六個妻子。我外公有21個兒女。
我外公本是個農家小兒。他有3個姐姐。他父母下田勞作時,家中就大的管小的,小的管更小的。外公家附近,有所私塾,私塾在他心中竟是座天堂。每日他就跑去教室門口,安安靜靜看那私熟先生授課,從開講聽到閉卷。先生年過50,卻總沒子息,看這孩兒小小竟一本正經,也就由著他,並不趕去。有天先生娘子經過見了,自然有點奇怪,俯身問道:“小孩子站在這兒幹什麼?也不累麼?”小孩子就說:“我正聽書哩,不累的。”先生娘子更覺有趣,就抱了去自己屋裡,給顆果子,問長問短,好生憐愛。
這先生娘子,常常喜歡抱了別人孩兒進屋,給顆果子講個故事又送出門去;所以先生下學回來,見了我那位當時只有5歲的外公,也不訝然,只是淡淡一笑。卻小孩一見他,就趕緊從先生娘子臂彎脫出,放好果子,規規矩矩垂了雙手朝他鞠躬,說;“多謝先生平日許我聽書。”見孩子煞有介事,老夫婦樂不可支。先生就跟他開玩笑,拿起戒尺斂了笑容說:“你便將這幾日聽來的功課講一講,講不好就挨手心。”先生娘子嗔怪丈夫玩笑開得太重,怕嚇了孩子。誰知我外公真的開始一字不漏背起韓愈的《勸學篇》來,背完又解,連口吻姿勢都學了先生模樣,末了還說:“先生所講,我都記住了,只是沒能完全明白。”先生和娘子驚喜不已,領了那小孩兒,兩夫婦一起到田裡找我外公的父母結果是,先生將我外公收作了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