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們不知道,何小兵那張被書擋著的臉上,正戴著耳機,聽著Gun&Roses。他們聽一次就會知道,這麼噪的音樂在耳邊響著,是不可能做好氧化還原反應方程式配平的。
究竟是搖滾樂的什麼地方吸引了何小兵,他自己也說不清,一開始可能只因為玩兒搖滾的都比較酷,長髮、墨鏡、牛仔褲、皮靴、皮夾克,這些都是男孩子喜歡的。但光有這些也不行,比如迪克牛仔,也符合這種條件,他的歌就沒吸引何小兵,只有那些不僅這樣打扮,也不唱俗歌的人,何小兵才會買他們的專輯。當時,何小兵並不知道何謂搖滾文化,只是覺得,當身上不舒服的時候,聽了這種躁動的音樂,立馬就舒服了。比如當被老師數落了幾句,心裡正氣憤的時候,戴上耳機,這種音樂響起,會頓時覺得挨說並不是個多大的事兒,對老師也藐視起來,不屑和他較量。特別是因為不明白人為什麼非得上學而苦悶的時候,聽聽這種音樂,有助於削減苦悶。戴著耳機,看著那些比你學習好的同學,你會想:考他媽滿分又管個屁用!
何小兵第一次從心裡對搖滾樂有了觸動,是高二那年的一個烈日炎炎的中午,在學校吃完午飯,無所事事,想睡會兒覺,便來到閱覽室,並不是為了追求安靜的睡覺環境——這裡並不比教室安靜多少,一些低年級的女生在這裡看《讀者》、《女友》、《知音》,邊看邊唧唧喳喳地交流,老師怎麼管也管不住——而是圖這裡涼快。這是一棟解放前的老式建築,房頂很高,夏天陰涼。何小兵從閱覽架上隨手拿了一本雜誌,找了一個角落坐下,趴在桌上,展開雜誌,蓋在腦袋上,開始睡覺。有時候這樣能睡著,直到被下午上課的預備鈴喊醒,從桌上起來,發現流了一桌哈喇子,手被腦袋壓麻。但是這會兒,何小兵就睡不著,他又不願意聽到那些嘀嘀咕咕的聲音,便戴上了耳機,搖滾樂在何小兵的耳邊躁動地響了起來,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了。聽著聽著,何小兵突然覺得心裡的一扇門被推開了,以前他不曾留意到這還存在著一扇門,推開後,裡面出現一些未曾經歷過的神奇的景象,何小兵還想再多看一眼,但那些景象剛露個頭兒,便消失了,門不知道怎麼就關上了。而這一瞥,讓何小兵心頭一顫,他突然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了,以前他總認為“自我”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東西,現在他能感受到“自我”的重量了。這一發現,讓何小兵內心充滿歡喜,他覺得生活不再單調乏味了——儘管他所經歷的生活不外乎就是學校裡的那點事兒,卻足以讓他窒息。何小兵突然覺得生活美好起來,正好這時一束陽光從屋頂敞開的天窗照進來,落在他的臉上,讓他覺得,從此擁有了頑強度過學校這些灰色日子的理由,就像被判無期徒刑的犯人,也許只為了享受每天在視窗短暫經過的一縷陽光,便因此有了在監獄裡堅持下去的決心。
那時候,何小兵覺得學校就是一座折磨人的迷宮,到處都是老師的辦公室,物理的、化學的、語文的、英語的,政治的,他最怕從這些辦公室門口走過,這些屋子都有一排排明亮的窗戶,擦得一塵不染,能洞悉到窗外的一切。何小兵好幾次從這裡經過時,門都開了,某位老師站在門口說:“你過來一下。”接下來就沒有好事兒了,何小兵不是被問到為什麼沒交作業,就是要求把家長叫過來一趟。
到了後來,凡是何小兵再經過辦公室,恰好門開啟時,何小兵都主動問:“老師,您要找我吧?”他聽不了從老師嘴裡蹦出的那句:“你過來一下。”這句話本身給何小兵帶來的刺激,比後面要發生的事情還大。
何小兵感覺,自己像一個被關在籠子裡的鳥,早晚都得憋死,但是那天中午他的心被搖滾樂電了一下的那一刻,感受到搖滾樂給他帶來的希望,他相信,這個破鳥籠子是關不住自己的——關得了初一,關不了十五,即使過了十五,也並不妨礙他享受陽光空氣雨露。
那天中午的那一瞬間,被何小兵牢牢記在心裡,讓他著迷。他渴望這一瞬間再次出現,希望踏入那個關著神奇景象的大門後,能儘量多待一會兒,而唯一的辦法就是,繼續聽搖滾樂。於是他不知疲倦地購買各種搖滾專輯,省下的生活費都花在這事兒上。
這種美妙的時刻如期出現了,但每次的時間都很有限,所以,何小兵只有不停地聽,才能更多地感受到這種奇妙時刻。
在語音教室上英語課的時候,老師在講臺上的卡座裡播放聽力磁帶,全班同學透過各自桌上的耳機收聽,何小兵切斷自己的訊號線路,把自己桌上的卡座裡放進搖滾磁帶,戴著高保真耳機,看著講臺上不知道在說什麼的老師——只見嘴巴一張一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