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了不可。
父親說著起身去了。慶春見父親走了,湊近了和肖童說話。可這時肖童耳朵裡嗡嗡作響,他忽而清楚忽而糊塗地聽見她在和他商量給他找什麼工作的事。他強打精神應付著,隨口說了些什麼話自己也不清楚。
他一直熬到慶春的父親端著餃子回來了,才說要去那邊方便一下。老頭兒說,你先趁熱吃一口看熟了沒有。他拿著筷子伸進盤裡,手顫抖得屢夾不中,頭上的汗珠子像水一樣地淌下來,呼吸也有些控制不住地粗重和急促起來。他已經顧不得慶春和她父親面面相覷的懷疑的目光,他好像憋不住尿似地扔了筷子,胡亂說了句“我去方便一下”便匆忙起座,向門外走去。慶春和父親都沒有應聲,他身後的屋裡留下一片死一樣的沉寂。
他進了慶春父親的單元門,衝進廁所,反插了門,手忙腳亂掏出身上藏著的那支菸,卻想起沒有帶火。他又拉開門衝出廁所,衝到房間裡,東翻西找,終於在床頭櫃上找到一盒火柴。他連打了兩根都斷掉,當他終於打著第三根時,他無可逃避地看見了慶春和她的父親出現在房間的門口,目光驚恐而絕望地注視著他。他面色慘白,渾身顫抖,儘管自尊心在生理痛苦面前突然崩潰,但心裡還能被無地自容的感覺強烈地刺痛。他的手已經不聽使喚,不能自主地當著他們的面,點燃了那根粗大的煙,不顧羞恥地大口大口地抽起來。他的淚水也大顆大顆地滾下臉龐,落在地上。這時天地間彷彿絕了聲音,一切都幻化為烏有,他輕飄飄地隨欲而走,只依稀聽見紙箱裡傳來小黑尖銳的哭聲。
三十七
那天晚上肖童不知怎麼就夢見了他的學校。夢中的校園比現實中顯得鮮豔多了。
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新染了五彩的顏色,如夏天裡的公園那般明麗。內湖不再是小小的一潭凝綠,而是變得汪洋恣意,浩森一片,可以把他的視線帶得很遠很遠。
而那座原本高大宏偉使人相形自慚的禮堂,在冥冥中卻又成為一個親切平易的背景。
他站在禮堂的臺上,臺下鴉雀無聲,同學和老師的面孔都似曾相識6他自己的聲音像穿透星夜和曠野般的空冥動人。他知道自己是經過艱苦訓練才能朗誦得如此傳神!歐慶春和她的父親也夾在人群中,嚴肅地傾聽。還有他自己的父母,還有盧林東和鬱文渙,還有一群面目友善表情莊嚴的警察。這麼多親朋好友藏在人海之中被他一發現,激勵著他把每一個詞都念得充滿情感和酸楚。
“我們的祖國有悠久的歷史,燦爛的文化,壯美的山河,是世界文明發達最早的國家之一。然而,我們中華民族在漫長的生存歷程裡充滿了災難、坎坷,危機和厄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就成為我們中國人代代相沿的品格遺傳。上下五千年,英雄萬萬千,壯士常懷報國心!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就是每個龍的子孫永恆的精神!”
朗誦的配樂還是那支鋼琴協奏曲——《黃河》。那行雲流水,氣勢磅礴的音樂在耳畔滾動著,讓他的每一句朗誦都顯得蕩氣迴腸,撼人心魄。當《東方紅》的旋律奔騰而起,把全曲推向高潮時,他的淚水也奪眶而出。他覺得那一浪高過一浪的旋律好像就代表了波瀾壯闊的中國,代表了每個中國人的振奮和苦難,往昔和覺醒。
這種力量和激情使他心潮起伏熱淚滾滾,他一發不可收拾地號啕大哭,直到自己哭醒。他望著黑暗中這個殘破的家,聽著自己像患了癆病一樣的喘息,他不知道如今自己落到這步田地算不算為了祖國而獻身呢?他為什麼哭了?為什麼醒來後依然不能止住淚水?他抱著一團被子抽泣得全身疼痛。在這覆蓋了芸芸眾生的暗夜中,是不是隻有他醒著?有誰還會陪伴他想著他,知道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他想了半天沒有。在所有人的眼裡,他只是一個墮落的吸毒者!是夢中的演講詞把他感動了,也許只有祖國這個母親會知曉他的傷口,默默地在心裡疼他。夢醒時分他又有些迷茫,祖國是誰?誰是祖國?是黨和政府嗎,是公安局嗎,是腳下這塊土地嗎,是遍佈城鄉每一個角落此刻都在沉睡著的十二億人嗎,是一個包羅永珍,涵納古今的概念嗎?無論祖國是什麼,他都渴望著撲向她的懷裡。他想哭訴,想被愛撫,想有人來抱一抱他,哪怕能有一個人代表祖國母親,在他耳邊輕輕地低語幾句他想,那個人應該就是慶春!想到慶春他知道自己這回肯定是不被原諒了。他想起昨天晚上天下了小雨,那人冬的小雨纖細無聲卻有徹骨的寒意。慶春叫了計程車送他回了家。他注意到她臨出門前把手槍帶在了身上。他懷疑這是故意做給他看的,像押送一樣。慶春的父親在他走時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