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手足無措:“你是說我?”話音未落,已被一把拖住拉到床沿,與那人並肩坐下,那人立即扎進新郎懷中,新郎連忙一把摟住,看上去兩人便像了一對迫不及待的鴛鴦。
眾人這才驚醒過來,企圖七嘴八舌。不知有誰尖叫一聲:“要殺頭的!”新娘子面孔慘白,塗脂抹粉也沒用,聲色俱厲,喝道:“誰說出去一個字,大家都殺頭。”立刻把那尖叫者問了回去。
就在這個時候,清兵進了院子,大家都嚇傻了,也沒人上去照應。那頭兒在院中喊:“人呢,這家說話的主人呢?”
還是演相中杭九齋的朋友郎中趙歧黃膽大,出了洞房,作了揖,開口便說:“人倒是有,都在洞房裡呢,長官您看要不要點一點?”
頭兒在門口晃了晃,竟然沒進門,只在外面說:“衝了二位新人的喜事,失禮了。在下也是奉了上司的命,抓那長毛賊頭,剛才分明見他往這裡奔來的。“
“會不會是往後面河裡去了?”林藕初躲在人堆裡說。那人聽了,果然就信,說了一聲“對不住“,便帶著那隊士兵退出院子。
這邊剛剛鬆了口氣,只聽撲通一聲,真正的新娘子又翻倒了。趙大夫上去一看,說:“不要緊,是嚇的,一會兒就醒。”手忙腳亂一陣子,新娘子醒來,“哇“的一下哭出了聲:“媽哎,我可不知道後門有沒有河啊!”
長毛吳茶清,半夜從杭九齋、林藕初新房的小廂房中醒來,雙眼一片紅光光的模糊,不知身在何處。摸一摸頸下,有枕,是在床上。一個翻身跳下床,腳步便踉蹌起來,他心裡暗叫一聲:“不好,看不見了!”
他記得他最初的念頭是要走,但一個嗓音略尖的男人的聲音阻止了他。後來他知道他是新郎相,他按在他肩上的手細瘦驚懼。
“你不能走!要殺頭的!“他用那種大人恐嚇小孩不成反而把自己先嚇壞了的聲調,阻止這位天外來客。吳茶清擺擺手,意思是不怕,新郎情更急:“是我們要殺頭的!”吳茶清愣了一下,才明白,說:“換身衣裳不連累你們。”
新郎相杭九齋沒轍了,就叫他的媳婦:“喂,你過來,他要走!”
原來聽說新媳婦大他三歲,他是有些不滿的,父親告訴他,女大三抱金磚,他還內心反抗,什麼金磚銀磚,我才不要磚。這才剛入了洞房,他就知道金磚的重要性了。
把長毛安頓在洞房的偏房裡,倒是公公抗老闆的主意。他們也實在想不出萬一清兵再回來時還有什麼地方會不被搜查。新娘子膽大包天的行動已經鎮住了所有的人,嚇得林秀才躲進了灶下不敢出來,親朋好友均作鳥獸散。杭老闆清醒過來倒也是個有良心的人,想杭州城裡收留長毛的也不止一個兩個,便乾脆把這從天而降的人塞到新娘子眼皮底下窩藏,明日再移到後廂房的閣樓上去。
聽說長毛要走,新娘子過來了。吳茶清迷迷糊糊地看不清,只聽寨寨奉審,一團柔和的紅光近了,定在他眼前,他還嗅到了一股奇怪的香氣,使他想起夏天。他聽到那團紅光說話了:“你要走?”
聲音,有些尖脆,有些逼人。他點點頭,再一次試圖站起來,他肩膀上便接觸到了一陣柔勁,溫和但有力量。
“你不準走!”那聲音繼續著,“你跳進我家院子,砸在我身上,我把你救了。官兵來查,沒查到。或許就在外守著抓你。抓著你,還得抓救你的人。你殺頭,我殺頭,他,也得殺頭!”林藕初用手指一指杭九齋,杭九齋就輕輕一顫。
“我們才入的洞房,還沒來得及做人,你就要我們去死,有這樣圖報救命之恩的嗎?”
吳茶清聽完這話,一問,倒下頭,便又昏了過去。
那一年林藕初二十一歲,算是養在家裡的老姑娘了。因為母親早亡,早早地擔當了家務,知道怎樣做人。
成親並不使她慌張,倒是突然冒出來的長毛使她亂了心思。她想過許多話要以後再和丈夫商量的,但一切都被打亂了。吳茶清從牆外跳進來之後,林藕初突然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了。
她丁丁當當地卸了一頭花初,坐在床沿上,等著丈夫過來。
夜深人靜,紅燭兒高照。九齋心亂如麻,他的煙瘤犯了,開始打哈欠流鼻涕。
林藕初說讓他來歇著時,杭九齋嚇了一跳。”不不不不不,“他說,”你睡你睡,我還有事。”
新娘子說:“你實在犯了煙痛難受,你就抽一口吧。”
杭九齋很害怕也很激動,“不不不不不!”他哆咦著嘴唇說,哆瞟著手腳,便去找那山西太谷煙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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