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去東洋。”
“在那邊無牽無掛,連性命都不用顧及的,只管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神往哦。”
“是啊,神往。”
“你曉得什麼叫神往?”他便找小茶的岔子,“你連大字都不識一個。”
“神往就是想死了。”你小茶老老實實地說,她難看起來了,一臉的蝴蝶斑。
“是啊,我真想過那種日子,又通氣又暢快。”
“都是我不好。”小茶說,“你回去好了,小孩生下歸我養只要給我們一口飯吃,就夠了。”
杭天醉盯著小茶,想不明白女人的無限奧妙,她怎麼那便從一個少女變成婦人,連她說出來的話,都彷彿很舊了。
“你真的只要一口飯吃就夠了?”
“真的。”
杭天醉長嘆了一口氣,又有說不出來的不滿足。
是這樣的女人太容易征服了?伸手一抓,便在掌心了,不過病?
那麼回去,找那個光芒四射的妻——怎麼樣?
杭天醉渾身上下鬆鬆垮垮,便一點骨氣也無了。杭天醉盯著小茶,想不明白女人的無限奧妙,她怎麼那麼快是這樣的女人太容易征服了?伸手一抓,便在掌心了,所以
農曆九月十八,林藕初派人挑了供香之物,給小茶送來,又給天醉發了話說媳婦不鬧了,避過這一陣便可回來。但農曆九月十九是觀世音生日,必得到“湖上小西天“三天竺去燒香,保佑杭家人丁興旺。小茶既有孕在身,早一日去,省些喧鬧,也是可以的,只是必得天醉親自送了去,才是心誠。
原來觀音菩薩在杭人心裡是有三次誕辰的,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那三日,市人朝山進香,蜂擁魚貫,摩肩接辰,直奔杭州西北的三天竺。前人曾有對聯:“山名天竺,西方即在眼前,千百里接臘朝山,海內更無香火比;佛號觀音。南摩時聞耳畔,億萬眾同聲唸佛,世間畢竟善人多。“
杭天醉骨子裡不信鬼神,態度倒是和孔子一致的,一是敬神如神在,二是子不語怪力亂神,倒是想到能借此機會去三生石一趟。他與這塊石頭,真是久違了。
杭人向曰:韜光觀海,天竺觀山。遊天竺,但為那數十里秀色山巒,羅列青峰,從下天竺至上天竺,一路有靈騖峰、蓮花峰、月桂峰、稽留峰、中印峰、乳竇峰、白雲峰、天竺峰等。杭天醉和小茶要去的下天竺法鏡寺,就在蓮花峰前。這蓮花峰與靈騖峰相接,山雖不高而山形特美,山上有巨石壁立,頂上開散,猶如盛開的大瓣蓮花,故有人吟“巨石如芙染,天然匪雕飾“之詩。那高約三丈、寬約六丈的三生石,就在蓮花峰下,天醉讓下人陪小茶入了法鏡寺,自己則消消停停地來到三生石前。
現在,他又看到那首關於三生石的詩了:“身前身後事茫茫,欲話因緣恐斷腸。吳越山川尋已遍,卻回煙掉上翟塘。“他很奇怪,先前一路上想象的再見三生石的激動,怎麼一點也沒有發生。光天化日之下的山林怪石藤葛茅草,看上去雖則多了城裡無有的山意,但和許多年前黑夜中的三生石卻是完全不一樣的。在夜夢裡,那是好像被罩了一層清漆的幽亮的地方,又深送又不可知。他好久也不明白,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變化。直到他感到了隱於山中的那份孤寂,轉身離開的時候,他才想了起來,從前的三生石有兩個人,他擁有過兩種完全不同的生活,如今的三生石卻只有他一個人了。他結婚、偷情、納外室,很快將有孩子,但他只有一份無可奈何的生活了。在這種生活裡,他迷亂了一陣,然後,便是長長遠遠的迷茫。
巨大的命定的波瀾,第一次不可阻擋地淹沒了他。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他和趙寄客是完全不一樣的人,他們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哪怕他此刻回過頭去尋找,他赤著腳去追趕也無濟於事了。這是誰讓他落到這種境遇的?誰在冥冥中把他的命運捏在手心中?杭天醉在那條長滿了皂莢樹的山道上怔住了。他被他自己的生活驚得目瞪口呆:去年此時,我還無牽無掛,今年此時,我竟然有兩個女人了!秋日的陽光照在山路上,杭天醉的眼睛迷濛了起來:前面白晃晃的是什麼?是那個久遠的銀色之夜裡的銀色背影嗎?那背影總也不回頭,像青天白日之下一個固執的夢。他驚聲問道:“你認命嗎?”
那背影用他聽慣了的熟悉的聲音,斬釘截鐵地回答:“認!”
從法鏡寺出來時,山道兩旁,蹲滿了從各地趕來的蓬頭垢面的乞丐們。觀音菩薩的每一次生日,對他們而言,都是巨大的狂歡節,他們要靠觀音的餘蔭來度過他們的飢寒交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