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綠愛披頭散髮地靠在床頭的梳妝檯上,雙手撐著下巴,呆呆地盯著這隻玻璃杯。她把眼睛睜得那麼大,目光那麼專注,她看這個杯中世界的沉浮,幾乎看得出了神。
婉羅走過來,小心翼翼地站在她旁邊,不知如何招呼。
“我睡了幾天?”沈綠愛問。
“有三天了吧。”婉羅不解地問,“小姐,你看什麼?”
“茶真好看,“沈綠愛說,“我從來沒有想到,茶會這樣好看。”
婉羅想,小姐受刺激太深,腦子有毛病了,開口說話這麼古怪。但沈綠愛卻一掀薄裝,起來,輕輕鬆鬆地說:“我要吃飯。”
婉羅吃驚地為她的主人去張羅吃飯,不明白主人發生了什麼事情,臨走時她順手端起茶杯,沈綠愛卻叫道:“別碰它!”
“你是說它?”婉羅端著那隻茶杯,“我去給您換一杯熱的。”
“你給我放下!”沈綠愛說,“我就要這冷的,我喜歡看它。”
吃過早飯,沈綠愛到她的婆婆那裡請安,她笑吟吟地堅實地向她的婆婆走去。婆婆此刻,正在和茶清伯商量著茶莊的生意,見著了媳婦,除了面色有些蒼白,依舊光芒四射的神情,說:“怎麼才躺幾天就起來了?”
“病好了,自然要起來。”媳婦親切地坐在婆婆身旁,“你和茶清伯上了年紀的人都在操心,我們下一輩的人怎好老是躺著?和你們在一起,多聽聽,也是長進嘛!”
茶清感覺到新媳婦的目光,像一把刀子,在他眼前微笑著,尋找著下手的地方。他捻著山羊鬍於,微微閉起了眼睛。
“我有一個主意,不知說出來有沒有用?”
婆婆和從前的管家不約而同地盯著了她。她說:“咱們家春上是最忙的,秋季就閒了,不如趁這時間做了杭白菊生意,一樣是沖泡了喝的,有人還喜歡以菊代茶呢!”
“這主意從前也不是沒想過,只是杭菊主要產在桐鄉,誰去辦這件事情?”
“我家有個親戚,恰是在桐鄉種杭菊的,一應事務交給他便是了。”
林藕初盯著媳婦看了片刻,又看著茶清,茶清只顧捻著鬍子,不說話,林藕初便也不說話。
沈綠愛乖巧,便問茶清:“茶清伯,你看如何?”
茶清雙手輕輕一揖:“免問,不怕我搶了你生意?”
沈綠愛站了起來,喜形於色,說:“茶清伯是說我能掙錢呢!等天醉回來便與他商量了,由他定奪吧。”
沈綠愛剛走,林藕初便說:“她有本錢她去做吧,我是沒錢給她的。”
茶清伯嘆了口氣,說:“作孽。”
“你怎麼也說起這洩氣話來。”林藕初說。我哪裡知道會差點弄出人命來!還要丟飯碗!茶清伯,你發發善'U,,
吳茶清把二十塊銀洋往前一移:“我留你不得。你心氣盛,殺氣也盛,留你便是留禍祟。走吧,回老家討個老婆,心思收回來吧。“烏
吳升手腳哆嚏起來,結結巴巴地說:“討老婆,還早早…·早著呢,我想都,都,都沒有想到過”
“不要講了,你肚皮裡幾根蟲,我有數。”
吳升呆住了,膝蓋一軟,跪在茶清腳下,抱著茶清雙腿嗚嗚嗚,雙手拍打著滿地泥巴,大哭了起來。
想起他那個凌厲而漂亮的妻子,披頭散髮地要上吊,杭天醉就愁得頭髮根子倒豎。
說來,把小茶從茶行接出,也是十分無奈的事情。原來肉體的迷戀竟是這樣的。杭天醉至今也說不出,為什麼對小茶這樣一個女子,他便會生出雄健豪邁的征服之心,這顆征服之心如此強大,竟然在他的胸膛裡砰的一聲,當場爆炸,而它的碎末又竟然遊遍他的全身,左右了他的肉體。如果說,他在沈綠愛面前是想要強也要強不起來,那麼,他在小茶麵前,則是想軟弱也軟弱不下去了。
和小茶的無休止地做愛,也許和那些亂七八糟的中藥有關係,也許沒關係。反正杭天醉知道自己是陷進去了,陷入了弱的泥淖。和百依百順的小茶在一起,他成了一個哈三喝口的大老爺們,他喉嚨響一下,小茶就會嚇得目光抖落一下。他很解氣,很欣賞這種關係。他在妻子面前表現恰恰相反,妻子稍微揚一揚柳眉,他就自己嚇得目光抖落一下。他以為自己做了虧心事,小鬼終究要在半夜敲門的。他無可奈何地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這一天便終於給他等到了。
妻子尋死覓活的三天中,他無顏回家,便無可奈何地躲避在小茶的懷抱中,唉聲嘆氣:“我早該跟寄客去了東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