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門,漫無邊際地在山中閒逛,腦子裡就浮現著和父親相處的種種細節。後來絲姐憑嗓門已無法找到他,便想出一個辦法來:讓狗跟著他,到了吃飯的時候,絲姐打一聲尖銳的口哨,幾里外的狗也能聽得見,這樣狗就會拉扯著半音回來。
晚上的情形更糟糕,半音覺得父親離他更近,他一晚上要驚醒過來好幾次。他家與絲姐家僅一牆之隔,牆的上半部還是木板的,半音的大呼小叫令那睡眠很好的絲姐都無法入睡。三晚五晚尚可忍受,再往下重複就受不了了。絲姐索性就在半音房裡架上一張床,過來守著他,一聽到他開始喘粗氣準備大叫便及時把他推醒。這種情形一直維持到老何滿“五七”後才宣告結束,絲姐才搬回去住。
老何滿“五七”時,何半音備下了一應祭拜物品,進山去給父親燒香,但此時的他已經沒有力氣拿動這些連一個小孩子也能拿動的東西了,便請絲姐一路同行。這一趟行程走得非常艱難,一路歇歇停停,三個小時的路程整整走了五個小時。
陰山寺原是一座很大的廟宇,曾經擁有幾十間房子和數十名僧侶。可惜歷遭劫難,到現在還只儲存恢復了不到十分之一的禪房。在一處殘垣的正牆下,寺裡的僧人給滿“五七”的何了凡設了個靈位,供何半音來祭拜。
待半音和絲姐趕到時,已經有人來此祭拜過了,地上的爆竹屑和紙灰還在冒著熱氣。半音問大釋師傅是誰跑這麼遠來祭拜了他的父親,他要記下人家的好處才是。大釋搖頭,以一聲“阿彌陀佛”代替了所有的回答。
何半音祭拜過父親後不久,劉鐵和郭向陽陪著於政委來到了何了凡的靈前。如果不是和何了凡情深意長,一條半腿的於長松如何能走完這麼艱難的路途?這也算得上是一個奇蹟。政委一見僅剩下“何氏了凡之靈位”幾個字的木牌子,不禁失聲痛哭,這個死裡逃生的硬漢子,恐怕是頭一次這般流淚。郭向陽也淚如雨下,跪伏在地上久久不肯起來。
當一行祭拜的人離開陰山寺後,大釋和尚把那塊靈牌扔到火裡燒了。
這晚何半音鼾聲大作,睡了三十五天來的第一個好覺,父子倆算是作了最後的告別。
第三十二章求半
何半音滿三十五歲進三十六歲這天,也是何了凡辭世的第三個月,絲姐做了幾個菜,替半音過生日。山裡人很注重人生中的三十六歲,說這一年是人一生中的鬼門關,在這一年中,人們都會過得很小心,好像這是一生中體質最弱的時候,容易中邪染病。為了避邪保平安,在這一年中,有一點條件的,都要穿紅短褲,系紅腰帶。何半音不在乎這些,倒是絲姐很在乎,吃生日飯的時候,絲姐還送了他兩條紅短褲,是她親手縫製的。
正吃著飯,外面有人喊著何半音的名字。絲姐出去答應,見兩個穿著灰衣灰褲、裹著灰色綁腿的人站在了門口。問清了是何半音家,便交給絲姐一個小布包,囑道:請把這個交給何半音,就說是陰山寺的大釋和尚讓帶給他的。說著就匆匆走了。
聽到大釋的名字,半音就衝了出來。他忙從絲姐手中接過那布包,躲進房中,關上門,慢慢開啟,只見裡面包著一根紅腰帶,還有一個小布條,上面寫著一行字:
吾兒謹記:音留半是大音,財折半即安財。
一看便知是父親的筆跡。在他進三十六歲這天,讓人帶來這兩件東西,可見父親的良苦用心,臨死前還記著他生命中最關鍵的生日,半音的眼淚不由自主便流了下來。
何半音把父親的遺囑小心疊了,放在堂屋正中神龕上的香爐下,那裡供奉著何了凡的遺像,他是會牢記父親臨終善言的。
自從何半音決定離開流星巷35號時,便馬上有人要請他出山。當他把門鑰匙交給老湯,請他交給那位很多年來給他們提供資助的好心人時,老湯就說:有個老闆昨天好晏還坐在我那店子裡,他想請你去做他的“星相顧問”,去省裡省外辦公都行,全國好多地方都有他們的公司。
半音苦笑道:如今還有這樣的顧問啊?
何氏父子正是去給心宜謀利益而弄得家破人亡的,這個陰影,會籠罩何半音一輩子,他是再也不會接受如此的邀請了。
父親死後,陰山寺的大釋和尚送給了他幾本書,都是他老人家用蠅頭小楷抄寫出來的,何半音打算安安靜靜的在十八里鋪讀一讀大釋的這幾本書。這裡沒有半點干擾,好讀書。生活上他習慣了絲姐的照顧,就像離不開父親一樣,特別是那種如涓涓細流一般的女性的細膩和柔情,他很需要這種安慰,這也是他打算在老家暫時住下來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