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到父親是在強撐著趕路。半音也不同父親說話,生怕他一旦洩了氣,倒在路邊上,再也站不起來,他想他要趕到陰山寺去,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正如兒子估計的那樣,何了凡一踏進陰山寺的山門便癱軟在地,洩掉了最後一點力氣,再也沒有站起來過。這時天已黑盡,一個叫大釋的和尚把何了凡接到他住的半間禪房裡,讓他平躺在他那用石塊做床腳、用樹枝當鋪板、用茅草作墊絮的床上。這時了凡雖已孱弱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喝水的力氣也沒有了,但他卻臉色紅潤,面帶微笑,十分安寧平靜,他用溫情脈脈的目光緊緊擁抱著大釋的臉。大釋閉目垂頭,坐在床邊,敲著木魚,輕聲替他念著經。一支蠟燭的火苗子被牆縫裡透進來的風吹得東倒西歪,大釋如剪影一般靜穆,額頭上幾根長長的眉毛如夜海中游蕩的銀針。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間或有一聲嘁嘁的鳥叫,那是調皮而貪玩的鳥在尋找家。大釋的木魚聲似是要把夜撫得更黑更靜。何半音本是要強打著精神陪著父親的,但還是無法抵擋那如浪一樣撲來的疲憊,這可是集結了十來天長途奔波的疲憊,他最終還是被浪淹沒
半音醒來的時候,太陽從破殘的牆洞裡照進房來,床上已經沒有了父親。半音忙往屋外衝。但他剛到門口,便被兩個居士給攔住了。只見廟堂的前坪裡,一堆亂石上,鋪著厚厚的乾柴,父親已經躺在柴堆上了。有五六位僧人,穿著破舊的長衫,雙手合十,圍著柴堆轉著圈,念著經。半音的淚水便像山泉一樣汩汩地流了出來。他想喊,但他的嘴巴早已被居士們捂住了。一個居士說:千萬千萬不能出聲,你父親走的是個好時辰,入的神道,可上天堂,大師們正在送他,你要是一喊,把他又喊回來了,就不好了。
就這樣,何半音被好心的人拉著膀子,捂著嘴,看著乾柴被點燃,父親隨火升上了居士們認為的天堂。父親拒絕求醫、不告訴他的兩個女兒、不打算告別親朋好友,卻選擇在陰山寺、躺在一個和尚的懷裡了結生命,這可是一個難解之謎。
一直到三年後,他才弄明白內中奧秘。
父親謝世後,何半音不打算再去流星巷35號居住這也是父親臨終前唯一的口頭遺囑。老何到死也沒有把“義大利”的恐嚇告訴兒子,老何認為兒子會經不起驚嚇的。
何半音在處理完父親的後事後,來縣裡看了看老湯和於政委,便揹著一個包袱回到了十八里鋪的老家。父親的死太突然,他很長時間都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他不敢再看一眼帶著父親體溫的物件,睹物思情,那樣他會很難受。老湯來幫半音收拾東西,何半音請老湯轉告和感謝多年來供著他和他父親的那些從來沒有露過面的人們。
回家後,隔壁鄰居絲姐一頭一臉灰地給他那塵封已久的老房子打掃衛生。
何半音大為不解,問絲姐:你怎麼曉得我要回來住?
絲姐說:有人來找過我了,問我願不願意給你做保姆,我說保姆不做,難聽死了,幫忙可以。以後你的生活就交給我來幫忙打理了。
絲姐的丈夫四年前去大紅山林場搞副業時,上山砍樹不慎被倒下來的樹壓死了。那時候她的小兒子還只有兩歲,大的也還只滿七歲,其狀慘不忍睹。當時何氏父子正好回來了,他們每年都要回老家來看兩三次。何了凡打算給絲姐一點經濟上的援助,但被絲姐堅決謝絕。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埋怨老何:我們也是幾十年的老鄰土居了,都講你們父子兩個看相測字是如何的了不起,都在縣裡買了房子開館子了,在縣裡省裡都做出很大的名聲了,既然這麼有本事,左鄰右舍開門相見這麼方便,怎麼就不給我丈夫看一看,指點指點?要是早指點了,他就會注意一些啊,什麼時候要出事,他就不要上山去了啊因這事,絲姐深深地責怪著何氏父子,這令何氏父子哭笑不得。
有一次老何在於政委家裡談天,興致很好地談到十八里鋪,老何便講到了絲姐家的事。政委記得這個粗手大腳的很會做事的女子,也吃過她做的菜,便主動說他去找找大紅山林場的人,看能不能給她和孩子解決點困難,縣長出了面的事當然會解決得很體面。這事後來絲姐知道了,便記下了這一份人情。何氏父子不在家時,她就悄悄地替他們看著屋子,還叫她的狗像看守自家東西一樣,將他們的也一併給看了,這麼多年來,就沒有讓他們的房子和房前屋後的樹木遭到一點損害。
過去何了凡替半音做的一切,現在都由絲姐來完成,何半音過的依然是飯來伸手、茶來張口的生活。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何半音與世隔絕,沉緬於懷念父親而不可自拔,他吃過早飯後就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