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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王憨子話音未落,曾實猴一般靈活地翻身撲上去,王憨子應聲倒地,曾實眨眼就騎到了他身上。鄰居們“嗬”地驚叫,又圍了攏。

曾實摁住王憨子的衣領,說:“今天是王小憨先動手的。你是個大人,也先動手偷襲小孩。你們得認錯!”說完就是一拳,王憨子臉一歪,大叫一聲:“哎喲。”

曾實的拳頭再次掄起時,他的胳膊被抓住了。曾慶璜扯過兒子,把王憨子從地上扶了起來。

曾慶璜揪住曾實的耳朵,命令說:“向王叔叔道歉!”

曾實說:“我沒錯!”

“道歉!”

“我沒錯!”

曾實的姑奶奶趕來了,大叫要曾慶璜放手。曾慶璜的瘦臉氣得蠟黃,“你回去!別摻合!今天就必須讓他道歉!平時都是你慣的他,看看慣成什麼樣子了,打起王叔叔來了!早知如此,我就不會從湖南把你請來!”

老太婆瞪著眼睛瞅著侄兒說不出話。她心裡明白曾慶璜是被整怕了。

“道歉道歉!”曾慶璜死死揪住兒子的耳朵亂扯亂扭。曾實咬著嘴唇一聲不吭,突然,他胎膊一展推開了父親。說:“曾慶璜,我操你媽!”

在鄰居街坊的鬨笑聲中,曾實跑了。

曾實三天三夜沒有回家沒有到校上課。學校和居委會聯合起來到處尋人。第四天人們在鄭州火車站候車室找到了他。他是扒火車到鄭州的,因為沒帶錢,已經餓得奄奄一息

蘇玉蘭破天荒地在大白天回到了居仁裡。她一推門,迎面站著曾慶璜。

“曾慶璜,你是人還是畜生?”

“你無權向我提問,我和你沒關係。”

“可你虐待我兒子。”

“我沒有。我只是在管教我兒子。你管過他,教過他嗎?懂得什麼叫管教什麼叫虐待嗎?”

“你少用這種口氣跟我講話,我蘇玉蘭什麼大世面沒見過。是你不給我兒子,是你把我趕出這所房子的!”

“你提出的離婚,我怎麼趕你了?一個政治運動來了就跟丈夫離婚的女人還有資格要兒子?你當年又何曾要過兒子?”

“胡說八道。我是因為你當了右派才離婚的嗎?”

“請問那是為什麼?”

“卑鄙無恥!”

他們的爭吵又回到了起點。每一次都是這一套。曾實原來還對他們爭吵的焦點有好奇心。後來聽多了就厭煩了。只要曾慶璜在家,蘇玉蘭來了必定和他先吵一通,毫無結果地吵一通。

一陣撲鼻的雪花膏香味。曾實連忙閉上了眼。姑奶奶為他掖著被子。蘇玉蘭彎下腰來,她的鼻息和冰涼的手指使曾實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我可憐的兒子。”蘇玉蘭說。曾實沒有為母親的活動感情。他覺得她的語氣很像電影中神父的語氣。他小時候還為這語氣傷過心。後來就不了,傷心這個東西也怕時間。時間長了,聽多了,習慣了,就沒有傷心了。姑奶奶勸他不要介意。“沒媽的孩子多的是,比有媽還過得好。”她說。

蘇玉蘭在離開之前對曾慶璜說:“姓曾的,我告訴你,一個小孩可以沒有母親,沒有母親人家會同情他愛護他;可不能沒有父親,沒父親人家會欺負他。你不但不幫助兒子反而還替人家欺負兒子,你會遭到報應的,你記住我的話。你劃成了右派,卻沒劃成孫子。我就噁心你這個!”

曾實在被子裡睜開了眼睛。隨著年齡的長大,他覺得母親的話往往很有道理。但她一進門不是先撲向兒子而是先和前夫吵架,他這輩子也不會覺得她親。

蘇玉蘭一走,老太婆就啐了一口,詛咒道:“這妖精。”老太婆對曾慶璜說:“你和她吵什麼?打算和她耗一輩子?”

“我還挺喜歡和她吵一吵嘛。”曾慶璜自劃右派以來很少說玩笑話。

第六節

我念初中那年曾慶璜調回了武漢市。據說他所在那個縣的右派就回來了他一個。曾太璜換下了破爛衣服,紅光滿面,頭頂散發著熱氣從華清浴室出來。他的下巴颳得鐵青,白襯衣的扣子一直扣到硬領上,袖口的扣子也扣得緊緊的,不合時宜卻又自以為是地表現出五十年代知識分子的拘謹勁兒。街坊說:“喲,曾老師回來了。”他說:“回了。”

人說:“恭喜恭喜。”

他說:“一樣一樣。”

曾太璜不再灰溜溜貼路邊走,但也不趾高氣揚。他有點像進場儀式中的運動員,既想表現出行若無事又想表現出一種雄風。

某一天我去了父母家,回到居仁裡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