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百兩足夠了使。”範理陽接了一張。彭世農道:“另外一百兩給僱工當了酒錢。”範理陽笑道:“這須不要,哪裡有得時候弄那閒工夫,待事情辦妥當了。彭老東家應在大同府慶賀一頓,到時有你用銀子的時候。少東家還等著,我先去了。”彭玉媚端了茶杯道:“現下涼了,你卻要走,喝了再走不遲。”範理陽笑道:“不說我倒忘了。”彭玉媚道:“爹,這一百兩銀子我給理陽置件體面棉大衣來,你倒看看他,一年四季一個色調,也不省得換換。”彭世農笑道:“那銀子原是你的,我卻管不了!”彭玉媚一笑,將銀票仍收了。
喝罷水,範理陽一拱手道:“告辭!”彭世農道:“不送了,告訴少東家,我彭世農不日必將登門重謝!”
彭玉媚目瞪瞪地看範理陽出了大門,一轉頭,見彭世農目光含笑望她不語,不禁臉一紅道:“爹,這確是怎麼回事?”彭世農道:“範忠庭確是大義之人,他已答應將鋪櫃所積糧食全數作價售了我彭家,價錢竟比市價還低三錢銀子!你爹現下無事了,咱們彭家總是絕處逢生,活過來了。”彭玉媚道:“莫非爹一大早去了范家?”彭世農點點頭道:“我原抱著試試的心思,本不指望會有什麼轉機。試想當日你爹所作所為實實對范家不住,我一世英名,如何到得老了卻作出此等糊塗事來!”彭玉媚道:“爹,且不要過分責罰自個,原是老高的主意。爹,老高咋地不見了?”彭世農道:“牆倒眾人推,樹倒猴猻散,歷來是這個理。可見他心術不正、陰險狡詐之至。我原是用錯了人,險些將你爹陷入萬劫不復之地!看來,這為商為人斷不可存了害人之心,害人即是害己。天延村范家鋪櫃之所以在這大同府名望所歸、前途璀燦,自與他實誠待客、以德行商的行為密不可分。你爹輸了,可我輸得心服口服!玉兒,爹一生為商,原是將銀錢看得過重,腦子裡被銅鏽糊得死了,一味爭利奪勢,方有今日之險啊!”
末了,彭世農笑道:“玉兒,你也老大不少了,你道說說看,範理陽這人如何,可配得上我家玉兒?”彭玉媚臉登時羞得通紅,站起身來,道:“爹,我不理你了!”彭世農笑道:“好好,我不說了。”彭玉媚道:“爹,一大早起來還沒得吃點飯,我吩附廚下弄些飯菜來。”彭世農一摸肚子道:“你不說我竟忘了,不要做了,我們父女倆下飯鋪吃去,想吃什麼點什麼,爹請玉兒一頓。這些年,爹一直忙於生意上的事,倒沒和玉兒消消停停吃頓平靜飯,可好?”彭玉媚道:“爹倒想得起來,只吃這一頓麼?我要爹天天陪我。”彭世農笑道:“還能吃幾頓飯,吃一頓少一頓嘍。”彭玉媚奇道:“爹為何這般說?”彭世農笑道:“你尋了女婿,爹還能和你一塊吃麼?”彭玉媚道:“爹,不管女兒到哪,我都要將爹接過來住一處,我說過要侍候爹一輩子的!”彭世農眼眶一熱,道:“好玉兒,有你這話,爹心裡象比吃了人間靈芝還清爽!走,我們痛痛快快去吃消災飯去!”
當下,兩人出來,自是不提。
第三天破曉時分,大同城南門外空曠的原野上,早早聚了大隊人馬。由數百輛兩輪膠皮大車組成的車隊齊齊整整排列有序,車把式一律著翻羊皮袱,架轅驢馬額頭上均扎一朵紅色綢花,車轅上直立的馬鞭上拴一根長達數尺的紅纓,在晨起略感凜冽的寒風中舞動,遠遠望去,似是面面彩旗,甚是壯觀。此刻,久違數日紅彤彤的太陽從天際遼闊無垠的地平面間噴薄而出,先是湧出碩大一個影子來,其後整個身軀一躍而起,萬道光芒對映在銀色的天地間,瞬間照得通亮。大同府商界有史以來規模最大商隊出征的訊息早在前一天便傳遍城裡城外。一大早出來看熱鬧的人們早圍了車隊竟是擠得水洩不通。
“哎呀,卻是奇觀!如此大的陣仗倒要拉得多少糧食來,哪裡是去拉糧,竟是要拉白花花的銀子來!天延村范家鋪櫃發達了!”
“嘿嘿,你卻不知,這糧食卻是救濟彭老東家的。范家真是仁義之至,不記隙、不徇私,心胸竟比這蒼天還要闊達,真真是商界俊傑!”
“我等小民百姓倒開了眼界了!”
“別吵吵了,聽你放屁麼?看,看,範東家他們到了!”
眾人一時寂靜,紛紛踮了腳尖望那車隊前的空地處。空地正中擺了一張八仙桌案,兩邊各擺了一把椅子。
範理陽拉了彭玉媚從人群中擠進來,在八仙桌旁站定,悄聲道:“就在這裡站了罷,一會就要拜‘場子’,喝‘壯行酒’!”彭玉媚道:“甚是拜‘場子’,喝‘壯行酒’,我卻是不懂?”範理陽道:“我也未曾識得,今日也是來開眼的。”彭玉媚望著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