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溪,以及和師弟在一起背道藏、捉魚吃的快樂日子,聽說師弟當初觀碑悟道的時候,引落了滿天星光,這讓他很驕傲高興,於是他覺得自己有了更多喜歡這裡的道理。
還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在天書陵裡可以看天書碑。他自幼通讀道藏,大道三千卷除了最後一卷,早已融匯貫通,雖然和陳長生一樣,師父沒有教過他如何修行,但他對隱藏著道法至理的天書碑,自然有種親近的感覺,想要從中看出些有趣的東西來。
師父離開天書陵時交待他不要離開,卻沒有說不讓他去看天書碑。他在那間小院裡做好了兩天的飯食,扶著柺杖站在籬笆旁看著陽光變幻了兩次,覺得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便帶著包好的飯盒走出了梅里,順著山道向陵上走去。
大朝試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因為去年周園開啟和煮石大會以及隨之發生的很多變故,天書陵裡的觀碑者陸續出陵,現在還留在陵內的修道者比起往年來說非常少,他在山道上走了很久,竟是一個人都沒有遇到,直到來到第一座碑廬前。
在這座碑廬前,他遇到了一個名叫紀晉的碑侍。那名碑侍的性情很溫和,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淡然與從容,給餘人的感覺很好,他心想天書陵果然是修道聖地,觀碑久了,莫非都會在氣質上得到這樣的提升?
那名叫紀晉的碑侍問他是哪個宗派山門的弟子,為何會這時候入天書陵開始觀碑。
餘人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好在他本來就不能說話,他把柺杖擱到亭柱上,用一隻手比劃了幾個動作,也不知道對方能不能看懂。
紀晉沒能看懂他的手語,但看清楚了餘人的殘障,心生同情,沒有再問什麼,還提醒他觀碑時不要勉強,要注意休息。
看著那位碑侍順著山道離開,餘人擦了擦額頭上滲出來的冷汗,眼睛裡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心想師弟說的不對,自己哪裡不會騙人,只不過在西寧鎮不需要騙人,你看,我這時候就成功地瞞過了一位前輩。
天書陵的第一座天書碑是照晴碑。
餘人拖著腿慢慢走到碑前,望了過去,有些好奇,有些興奮,甚至忍不住伸手摸了上去。他覺得這座天書碑真的很有意思,那首前賢寫成的詩真好,手指摸上去的感覺真的很舒服,冰冰涼涼的,就像西寧鎮後面山上的那條小溪。
然後,他來到了第二座天書碑前。
這座天書碑也很有意思,他饒有興致地看著,覺得那些線條是如此的美麗,就像西寧鎮後面山上的樹葉在秋天時切割出來的光線。
然後,他來到了第三座天書碑前。
這座天書碑更有意思,碑面上的痕跡依然清楚,線條依然美麗,卻不像前兩座碑那般繁複,在他的眼裡變成了極為簡單的線條。
簡單並不代表不美,並不代表就好理解,就像西寧鎮落雨的時節,舊廟簷下滑落的水線,還有那些被雨水打落的黃葉飄舞的痕跡。為了弄清楚那些痕跡裡的規律,這一次餘人花了比較多的時間,甚至還把柺杖擱到了一旁,坐在地上想了會兒。
然後,是第四座天書碑。
第五座天書碑。
第六座。
第七座。
……
……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
餘人來到了一座碑廬前,他扶著柺杖,微微偏頭,看著廬下那座碑,覺得有些奇怪。
因為那座碑是斷的,原先的碑面不知道去了哪裡。
他並不知道,這座斷碑是一個叫周獨夫的人當年砍斷的,以這座斷碑為界,他看過那些天書碑,都被稱為前陵碑。
他知道師弟去年在天書陵裡觀碑很順利,很讓他驕傲,卻不知道一日觀盡前陵碑的說法。
他抬頭看了眼天,發現日頭還沒有到中天,天氣不算太熱,於是他決定繼續看下去。
這時候距離他走進天書陵,還沒到半天時間。
斷碑如何觀?他也不知道。
他慢慢地走到那座斷碑之前,伸手摸了摸碑上的那些斷茬。
片刻時間後,他收回手指,若有所思,望向四周,發現自己還在這座斷碑之前。
他把柺杖換了一個邊,用斷臂夾著,用空出來的右手撓了撓發癢的後背,有些不解,在心裡想道:“接下來應該怎麼走?”
山陵裡的秋風輕輕拂動,帶起他那件洗得發白的道袍衣襬,掀起他額頭的那道黑髮,露出了他的眼睛。
他有隻眼睛不能視物,卻不知能不能看到別的東西。
他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