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襄州境內滿城人家焚香拜月,男女老少相邀夜遊,點天燈、舞火龍,街市廟會熱鬧非凡。相形之下,城中第一大莊儲秀山莊卻連半點歡慶的意味也無,上上下下都沉浸在一股難以言喻的肅殺氛圍中,顯得十分愁雲慘淡。緣由無他,莊主陸常青早就得到訊息,十日內山莊必有血劫。
放出訊息的是當今武林第一邪門教派,自不容有假。而今晚,正是十日之期的最後一日。
陸常青是個老江湖了,其人雖有些患得患失,但平生沒少與邪魔歪教打交道,在武林中頗有威望。就在前不久,因解劍峰一役慘敗,輿戰的正道人士淪為蟾宮階下囚,受盡牢獄苦楚。幸而天無絕人之路,後蒙一黑衣覆麵人使巧計相救,他和幾個親信得以偷樑換柱逃出生天,順利返回襄州。
原以為此計神不知鬼不覺、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孰知世事難料,東窗事發後蟾宮為儆效尤,竟要在幽峰嶺公開行刑,原先囚於西陵地牢的正道人士無一倖免,此舉無啻於向全武林發出公然挑釁——奈何事出有因,陸常青自認無法坐視不理,明知兵行險著,仍是集結了一批有志之士趕赴刑場救人。雙方混戰之際,戰場驚現武林前盟主百里雲驍的身影,情勢一時扭轉,只是蟾宮方面亦有後著,一場惡鬥過後,終是敵方技高一籌。危急時刻,幸蒙覆面高人再次相助,眾俠士雖有傷亡,餘者大都順利脫身。前盟主則因負傷在身被高人帶走,至今不知所蹤。
對陸常青而言,那天發生的很多事情都是一團迷霧。所以當有人不願隨之回莊、提出想潛入蟾宮打探後續的時候,他並未反對。這個人叫雷東,是他在地牢受難時結識的一號人物,因使得一手鐵砂掌,外力難傷,故人封雷鐵掌,是個性子粗鄙不堪卻仗義豪爽的錚錚漢子。這次也多虧有他帶出了不少可靠訊息,山莊才得以早作防範,不至於大亂陣腳。
今時今日,莊內的女眷已全數出外避難。留下來鎮守的,都是與陸常青意氣相交的江湖朋友,其中不乏崤山劍派、清平門、潼關世家等名門正派,便連此前自承要退隱江湖的甯懷殤也日夜兼程自關外趕來助陣。得友若此,何復愁焉?莊內部署已然就緒,剩下的,唯有等待。然而等待,也是最可怕的——
月見佳節,合當舉家團圓,對月共飲。何人思愁斷腸,何人願離故鄉?怪只怪世道不平,賊子作倀,可憐姝人別,渾似夢裡雲洲。
一夜無事,山莊上下惶惶未眠。及至天明,陸常青與甯懷殤等青年才俊齊聚大堂,嚴陣以待。隨著日漸當空,山莊內外仍無動靜,堂上有人不禁長出一口氣,放鬆了語氣道:“依我看,這些個邪魔外道只會放空話,未必真敢殺上門來。”
“就是,害我們白等了這麼久,肚子都餓了。不如一起去吃點東西吧?”
接話的是個少年,看起來年歲尚輕,這回大概是跟著出來長見識的,臉上寫滿了初涉江湖的天真與稚氣。
“你就知道吃,當這裡是崤山嗎?”
“吃飽了才有力氣和人打架嘛,我就不信你不餓!”
……
甯懷殤看他師兄弟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鬥起嘴來,畫面似曾相識。心念電轉,思及多年未見的師弟雲驍,不覺眉目悵惘。
陸常青看出他的黯然神殤,便撫慰道:“甯盟主且寬心,那日百里雲驍雖然受了傷,但有恩公相救,必是安然無虞。”
甯懷殤卻搖了搖頭,“我早已不是什麼盟主,前輩這麼喚我,實在愧不敢當。”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過是個稱呼,甯盟主何須掛懷。”
“實不相瞞,我原本無意過問江湖事。之前所做一切,不過是想再見我那無緣的師弟一面。連這盟主之位,也是我想著走他走過的路,也許就能體會在這段分別的時光,他到底一個人經歷了些什麼……”
一席話聽得在場所有人唏噓不已,莫名感懷。
便在此時,山莊外圍一陣騷動。眾人回過神來,急迎出門,赫見一顆顆斷頭飛旋落地,庭前死屍橫陳、鮮血淋漓,形貌甚是可怖。陸常青定睛看時,認出斷頭者皆乃莊內武衛,登時怒髮衝冠,目眥欲裂的狂吼一聲,持劍朝行兇者砍去。餘者眾人亦感熱血滔天,當下更無遲疑,正面迎上侵入者,一個個捉對廝殺起來。
甯懷殤無意混戰,且戰且走,逐漸靠近另處戰場。這裡的場面倒沒那麼血腥,只是不知怎麼回事,原本響晴的天空竟有一陣濃霧掩過,目之所及茫茫一片,只能依稀辨清前方有人倒落,卻聽不見打鬥聲響。倏地,空氣裡盪開一抹濃郁的香味,甯懷殤分明感到喉嚨一甜,霎時噁心欲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