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佳的回覆更加低沉。“他的親女兒就是連太監的幹孫女。”
“魯王在江南的明線暗線,全都被你們拔除,很多情報,只能由廖千戶提供,也就給了你們做手腳的機會。”七娘子迅速跟著推理下去,她的手心已經被冷汗浸透了。“可在百芳園的那一場戲,是不是過於做作……”
“一點都不。”
帳外的紅燭燒到了盡頭,發出輕微的爆裂聲,而後室內便陷入了絕對的黑暗。
許鳳佳的聲音就像是最微弱的燭火,透著淡淡的諷刺與難以錯認的疲憊,“楊家一向以為諸總兵和權家過從甚密,很可能是大皇子在江南的棋子……其實諸家根本兩邊不靠,只對皇上忠心。私底下聯絡魯王,有向魯王靠攏意思的人,是李文清。”
七娘子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怎麼會是李家?!
李文清是大老爺一手提拔起來的,一向緊跟著大老爺的腳步,多年來言聽計從,聽話得就像是大老爺的一頭狗!
“最聽話的狗,咬起人是最疼的。”許鳳佳的語調帶了微諷,“不過,李文清是個精明人,他可沒有全盤向魯王投誠,只是私底下兩邊示好,兩邊騎牆……也所以,四姨夫雖然幾次暗示皇上,可以將江南總督的位置交到李家手上,皇上都沒有搭理的意思,卻也不打算動李家,免得傷了四姨夫的面子。”
七娘子已經理順了大部分邏輯關係。
“魯王秉性雖然多疑,但面對這麼一個傷痕累累,為了報仇不惜在大庭廣眾之下刺殺朝廷命官,落敗被擒,歷經重刑猶自不肯開口的心腹,他還有什麼話好說?廖千戶只是稍加暗示,將權夫人送了你一對羊脂玉鐲的事如實告知大皇子,再結合幾件我們早有佈置的瑣事,魯王會得出什麼結論,還不清楚嗎?”
這所有種種的做作,不但是為了吃下江南,還是為了騙得大皇子相信皇上已經命在旦夕——七娘子簡直要為這陰謀的精巧與周密而大聲叫好。忽然間,她覺得太子能登上皇位,實在是順理成章之事:一個這樣有手段有心機的人,又怎麼可能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魯王再送信逼問權仲白,以羊脂玉鐲為線索,逼問出了皇上已經彌留,後宮實際上被太子完全控制的訊息……他不起兵,也就不是魯王了。再之後落敗被擒,自然也都在東宮算中。到了這時候,皇上就算是再不情願將皇位傳承給他,也都找不到第二個人選了。”
“但東宮千算萬算,還是漏算了皇上的性子。”許鳳佳的聲音裡,又多了濃濃的諷刺。“以皇上的心術,又怎麼吃不透東宮的手段?為天下計,他不能隨意廢立,免得朝政動盪,但即使太子已經羽翼豐滿,只要皇上在位一天,很多事,太子也都插不進手去。他又怎麼可能不會報復?”
“魯王……難道竟是被皇上親手放走的?”七娘子嚥了嚥唾沫,艱困無比地問。
許鳳佳又沉默下來。
不知什麼時候,他的手已經滑到了七娘子臉側,深思地撫弄起了她的青絲。
“皇上下令銷燬魯王奉命督造的那一支船隊,奉命鴆殺魯王的經辦者事後都被處死,內庫賬實根本就對不上——我早就對父親說過,甚至對太子說過,皇上心胸狹窄,睚眥必報,要想擺佈他,付出的代價恐怕要比好處更大……他們只是不聽!”
他的話裡有憤怒,也有微微的釋然:七娘子忽然發覺,這個秘密,或許也已經讓許鳳佳疲憊不堪。
“你們追查到魯王下了廣州。”七娘子聲若蚊蚋,“是不是?”
“不是我們追查到,是魯王只可能往南邊沿海一帶遷徙。”許鳳佳苦笑起來。“我在廣州盤桓一年,屁都沒有查到,老實說,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活著還是死了,皇上到底放走他沒有……皇上這一年來根本吃不下睡不好,要只是知道魯王活著,那也就罷了,可現在根本連生死都不知道,先帝的這一招——你說妙不妙?”
“妙得讓人從心底抖上來。”七娘子由衷地回答。“那你這一次下廣州……”
“這一次下去,是終於發現了他的蹤跡。”許鳳佳繞著她青絲的手指忽然一緊,“我也親眼看到了他。但他從西洋人手裡買了槍炮,我們……我們的水軍對付不了他,只能把他從中土趕走。”
七娘子幾乎要呻吟起來。
雖然躺在溫暖的被褥中,但她仍然能感覺得到一陣陣冰冷,從脊柱下方往上散發。
“他去了南洋,是不是?”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帶了微微的顫抖。
許鳳佳在黑暗中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