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的官宦人家,行事講求禮儀,說話也從來是含蓄委婉,曲裡拐彎。
當然不會大剌剌地在信裡明寫:老兄,我看好你們家的某某娘,我們結門親事吧。
多半都是提一提自家到了年紀還沒有婚配的某個兒子,再問一問對方家裡的某個女兒,近來可好,轉致一下夫人的問候……
兩邊也就彼此心照了。
可許家只是一徑提許鳳佳,反而不問五娘子……
這裡面的蹊蹺此時想來,就有了別樣的意味。
七娘子抿著唇,眼光不禁就躲閃了起來。
大老爺看在眼裡,心下自然明瞭。
他又偏頭想了想,才微微一笑。
“這親事呢,還是得許家說了算,我們家女兒多,也沒準許家看上的是小六也未必。”他的話裡就帶了幾分捉狹,“不過,提的是誰,對我們楊家來說都是好事。開弓沒有回頭箭,楊家已經和太子綁在一起,能和許家結親,我們與東宮之間就算是輾轉扯上了親戚。”
七娘子當然懂得大老爺的意思。
開弓沒有回頭箭,已經站在了太子這邊,再叛變回去做純臣,天下人都要瞧不起大老爺。
所以大老爺現在想的已經不是怎麼得回皇上的絕對信任,而是增強和太子之間的聯絡。
只是……皇上能活多久,終究是說不清的事。
五年十年內,若是身子骨越來越好,楊家難免要被猜忌……
七娘子不由就露出了愁容。
這種政壇上的事,雖然和她的命運息息相關,但偏偏是七娘子無法參與的,就算想幫忙,也都是有心無力。
許貴妃是太子養母,許家是太子黨的中堅人物。
這門親事也就從可有可無,變成了大老爺考慮的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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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子就又給大老爺唸了半下午的信,才退出了外偏院。
進了臘月,大老爺的信也少多了,只是他老人家心中有事,難免又要把以前歸檔的信件找出來重讀,想要從字裡行間,揣測出來信人的心裡。
一邊聽一邊還發表議論。
“這樣的人,倒寧願他和劉家走得近一些,反覆無常、見利忘義……誰家要是信重了他,那才是倒了大黴。”
“此人的人品堪稱敦厚了,治下也一向寬和,手又短,臨安府的老百姓有這樣一個知府,也算得上是福分了,只可惜……”
七娘子漸漸也聽出味道來了。
大老爺這是在給浙江省的官吏們分門別類呢。
有的官員能力好、人品佳,卻和劉家走得近,有的官員能力雖然平平,但一向謹慎,和劉家也沒有過多的往來。
大老爺是一個個的聽信,又一邊聽一邊在手邊心不在焉的塗塗畫畫。
怎麼看,都像是在瞭解浙江省的人事情況。
看來開春後,浙江省內是要有大的人事變動了。
江蘇省、福建省呢?
七娘子只是略略一想,也就把此事拋諸腦後。
這是男人們的事,雖然和內宅也有關聯,但說到底,自己是一點忙都幫不上的。
只得打點了十分心力來讀信,聲調又脆又軟,叫大老爺聽了都精神幾分。
到了快傍晚的時候,才打發七娘子,“先回去吧,一會請先生們進來說話,你在一邊,難免有所不便。”
“那女兒就先告退了。”七娘子忙起身告辭。
大老爺就看著她笑了笑,“嗯……其實上回賜你從容二字,如今看,倒是寫錯了。”
如果七娘子只是因為一般的瑣事心浮氣躁,大老爺賜從容小軸,是沒有錯的。
撞見了半/裸的表哥,都只是走走神就算了,行為舉止,堪稱得體。
以七娘子的年紀來說,她已經夠從容的了。
“下回有空,再給你寫個條幅吧。”大老爺似乎很有興致,“進去見了你母親,說我今晚請先生們吃年酒,就不進內院了。”
七娘子乖巧地低聲答應,翻身退出了小書房。
心裡還有些未退的戰慄。
一開始在大老爺跟前侍奉的時候,她就像是一根繃緊的弦,唯恐一個不慎,就觸犯了父親的逆鱗。
但久而久之,也自然漸漸鬆懈下來,大老爺日常脾氣很好,雖然城府深沉,但從來也都是笑臉迎人,對了子女們,更是一臉的慈父樣……
沒想到銳利起來,居然是這樣的明察秋毫,自己連一點小花招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