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七娘子來說話,自然是往東里間讓,七娘子卻偏偏沒有進去,只是在西里間的大立櫃書架前若有所思地抽了一本書來看。
待到玉版並棉連上過了茶退出了主屋,才問九哥,“怎麼把表哥鬧得那樣不高興?”
九哥抱著手靠在書架邊,似笑非笑地看著七娘子。
半大的少年郎,雖然還有未知世事的生澀,但心機已是隱而不發,很有了幾分深沉。
“表哥的心事,七姐難道不明白?”他的聲音不高不低,一邊說,一邊帶著七娘子往東里間走。
“你要死啊?”七娘子難免四顧,生怕這話被人聽去了,又是一場故事。“說話也不曉得委婉些。”
九哥聽出破綻,不禁就是一笑。
卻也沒有揪著空子窮追猛打,只是輕描淡寫地回答,“七姐的玉雨軒風雨不透,我的及第居里,也都是能讓人放心的丫鬟。在我這裡說話,是儘可以放心的。”
這孩子從小就有些**,連七娘子都不甚了了,當年輕紅閣前的一幕,背後隱然就有幾個身影,連七娘子都摸不透她們的身份。
這一點,倒是很像大老爺。
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東里間,九哥把書案前的椅子給七娘子坐了,自己倚在書桌上,低頭沉思許久,才慢慢笑,“表哥這一向什麼事都不順,公務又忙,這一遭找我,是吐苦水來的。”
“他要追捕的那個人還沒有訊息?”七娘子不禁關心地盯著問了一句。
旋又明白過來:若是捉住了這人,只怕早就鳴金收兵,把親兵遣回胥口了,又何必在垂陽齋居住。
看來許鳳佳是公務也忙,私務……也不省心,這幾個月裡外交煎,日子的確是過得不大舒心了。
“嗯,還沒有訊息。”九哥臉上也多了一層陰霾,“據說這是魯王身邊最信重的家臣,這幾年在江南的幾樁風雨,都是他鬧騰出來的。東宮忌諱此人已久,這一次會把表哥派到江南來,還是為了拔除掉這根肉中刺,只可惜此人身手高超行蹤詭秘,居然在杭州還是被他逃了。”
他就若有若無地,探詢地望向了七娘子,“表哥現下就是以身作餌,我很擔心他反而玩火自/焚呢。”
拿自己做餌來釣魚,還是釣一頭手裡人命累累的大魚,許鳳佳也實在是太行險了些。
七娘子難掩關心,“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表哥要是出一點事,我們楊家也難辭其咎……父親和你都該勸說著表哥……”
望著九哥眼裡越來越重的笑意,她的聲音也漸漸地小了下去,終於消融在一片寂靜中。
屋內一時就靜了下下來。
九哥細細地審視著七娘子的容顏,半天才不禁笑嘆。
“你分明就喜歡錶哥……七姐,你說實話,你為什麼不願意嫁進許家?”
七娘子咬了咬唇,難得地露出了無奈,“善久,又來了,當時在玉雨軒,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我不信。”九哥輕輕截斷了她的話,“這輩子我最想要你開心如意……還有什麼樣的夫婿,能比得上表哥?年少有為、出身富貴,最難得對你一片深情,將來過門,縱使前兩年難了些,只要夫妻同心,又怕什麼?”
少年郎就是這樣,好似只要喜歡兩個字,就抵得過之後十數年的辛苦與掙扎。
只是九哥語意摯誠,七娘子也聽得出來,他的確是以許鳳佳為難得的良配,真心希望自己能嫁進許家,享盡平國公府的榮華富貴。
不禁又想到了當年九哥在病床上的幾句話。
畢竟是富貴鄉里長大的孩子,提到出人頭地、揚眉吐氣,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嫁入高門……也怪不得九哥。
越融入這個時代,七娘子反而覺得自己越孤獨,五娘子是這樣,許鳳佳是這樣,連九哥都是這樣,越發顯得她的顧慮一片傖俗。
“我今天過來,就是要吩咐你,表哥再和你提親事的事,你務必要好好勸阻,轉達我的意思。”她迎視著九哥,語調堅定,“我相信以表哥的傲氣,不會做牛不吃水強按頭的事,就算他來提我,太太也不會答應,就算太太答應,我本人也不會答應……這主意我已經拿定了,善久,你懂我也好,不懂也罷,這話,一定傳給表哥聽見,好嗎?”
九哥就沉默下來,望著七娘子半晌,欲言又止。
“好。”終於,他頹然答應。
七娘子這才大鬆了一口氣。
她相信以許鳳佳的心高氣傲,是一定不會娶進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新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