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連拊掌大笑,“不韋,看來你這立論還立得不紮實呵。”
“談何立論?”呂不韋謙和地笑了,“我是隨心而發,一句算一句。著文立說,那是先生仲連兄此等大家之事,不韋卻是不敢想了。”
“呀!”小越女便是一聲笑叫,“述而不作,不韋豈非孔夫子也!”
四人一齊大笑。呂不韋便道:“走,三位先沐浴一番消乏一個時辰,日昳時聚首痛飲如何 ?”時當正午,魯仲連三人一路車馬顛簸,倒也真是汗溼重衣身心疲累,聽得呂不韋如此安頓,便一齊點頭說好。立即便有一男一女兩個少年僕人過來,將三人領到了茅屋後廳,片刻之後,粗重的鼾聲便從幽靜的後廳瀰漫了出來。
片時之後,小越女先醒了過來,看看院中茅亭的日影,便叫醒了魯仲連,正要再去叫醒范雎,卻見范雎長袍散發悠然到了門口。小越女訝然道:“範兄自己醒了?”范雎笑道:“假寐片刻也就是了,真到夢鄉一個時辰能回來?”尚在懵懂的魯仲連嘟噥道:“老天也是怪了,分明炎炎夏日,卻涼得通透,倒頭便不想起來。”范雎揶揄笑道:“仲連兄幾時做了村叟,沒看見榻後那個大銅櫃麼?”魯仲連打量一眼恍然笑道:“噢,如此大一個冰櫃,怪道涼爽得三秋一般也。”范雎道:“我那丞相府也只是大木桶盛冰消暑,何有此等冰櫃?你來看,”走過去便咔噠拉開了大銅櫃指點著,“這冰櫃內分三層,每層盛冰足足兩大桶。屋內但有涼氣彌散,卻是一滴水也沒有!墨家善工,弟妹說說,這化冰之水哪裡去了?”小越女在涼冰冰的高大銅櫃上敲打了一番笑道:“這銅櫃層層密封,櫃底當有一支銅管接出埋在地下引出屋外,尋常但管添冰,卻無須理會水路,當真機巧也。”“呂不韋,異能之士也!”范雎感嘆一聲,“我便是揣摩這冰櫃奧秘,竟沒得閤眼也。”魯仲連不禁哈哈大笑:“範兄做了一番丞相,便以為天下技能盡在王室官府也,該當開眼!”
正在笑談,卻見一個鬚髮雪白的紅衣老人在門外深深一躬:“三位貴客,先生有請。”魯仲連說聲走,三人便隨老人來到了茅屋正廳。
呂不韋正在廳門前六步之地相迎,所不同者僅僅是頭上增加了一頂竹皮冠,卻頓時平添了一份肅穆敬客的莊重。范雎心知呂不韋與魯仲連夫婦交誼甚深,此番禮敬皆因自己是初交賓朋而起,便是遙遙躬身,虛空做捧物狀肅然道:“張雎惜無腒頭以敬,謹奉魯子之命一見。”雖只寥寥一句,卻是大有講究。依據古老的周禮:士初相見,主人當衣冠齊楚迎之,來者則當以雉(野雞)為禮物;冬日用帶長羽的活雉,夏天便用腒(風乾的雉);拜見之時依據時令,來者面北對主人將雉或腒橫捧於雙手,雉頭或腒頭朝左(左手為東為陽),禮辭便是“某也願見,無由達,某子以命命見。”范雎堪稱飽學,此刻見呂不韋帶冠迎出,便以此等拜會古禮做答,心思只看呂不韋如何應對。
呂不韋卻是謙和地笑著迎了上來拱手道:“先生博古通今,不韋何能應對得當?尋常只知衣冠禮敬這句老話,便拎了頂竹皮冠扣上,不成想卻是平添拘謹,先生見笑了。”說罷便順手解開冠帶拿下竹冠,“還是隨意好,與先生一般的散發布衣。”
魯仲連卻笑了起來:“雖說張兄心思把得細,終究卻是不韋迂腐了一回,好!”
“說人迂腐,還有個‘好’字?”小越女笑著瞪了魯仲連一眼。
“當真好也。”魯仲連一臉正色,“多少年都等不到不韋一個疏漏,今日讓張兄了卻了我這心願,能不好麼?”
四人一陣大笑,便相繼進了茅屋正廳,略一打量魯仲連便笑了起來:“四菜一酒,不多不多。”范雎卻只盯著北面牆下一柱與人等高的白石端詳。呂不韋滿面春風地走過來請范雎入坐北面的主客尊位,范雎恍然,連忙便推著魯仲連坐進了主客位,自己便坐了東手側席,小越女自然是西手側席。呂不韋是主人,便與魯仲連相對,坐了南席。
一時坐定,呂不韋便笑著舉起了面前銅爵:“仲連兄與越姊偕先生南來,不韋為三位洗塵,今日便是快意之時,來,先幹此一爵!”說罷雙手抱爵環敬一週,便一飲而盡。魯仲連與范雎自是二話不說,舉起銅爵便汩汩飲幹。小越女也捧起面前一隻碧綠的玉碗一氣飲了,見范雎驚訝地看著自己,便是一笑:“不韋曉得我不沾酒,這是嶗山泉水。”范雎困惑道:“千里迢迢,這泉水縱然運得過來,存得幾日豈不餿了?”呂不韋笑道:“我有三層冰櫃車,兩層堅冰,一層泉水,兼程運到後冰窖儲存,半年之內保得原味絲毫不差。”范雎便是喟然一嘆:“足下如此做派,雖王侯宮室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