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494部分

雖則如此,荊梅卻是從殺降之事開始,對秦昭王便另眼相看了。一個君王如此不敢擔待,其心可知!她曾經再三提醒白起:從此對戰事閉口,最上策便是託病退隱。誰知白起總是淡淡一笑:“兒戲。邦國興亡,將士性命,為將者不說誰說?”竟是屢屢抗爭,不給秦王一個臺階。依著荊梅,最後便上函谷關算了,住在行轅也是一樣養病,那個大將還守不住函谷關了?可白起竟是硬邦邦一句:“防守函谷關何須老夫!”再加一句,“若要老夫親手葬送秦國這最後一支大軍,卻是不敢奉命!”范雎分明是被秦昭王逼著來的,為撇清自己,定然是絕不少說,如此能有好了?

但是,荊梅確實沒有想到秦王來得如此之快,直是比任何奔襲偷襲都卒不及防!白起能受得了麼?自從十五歲入軍旅,白起在戰事戰場從來都是直言不諱,即或是僅僅以一個千夫長之身面對暴烈的秦武王,白起依然是錚錚硬骨亢聲直諫,你要他明知荒謬決策而三緘其口,如何卻能做到?范雎可以做到,白起便是不行。這便是白起——便是王命,也敢抗拒,只要他認定了自己沒錯!

如此抗命,白起便果然沒有想到自己的下場麼?

驀然之間雄雞長鳴,白起終於說話了:“荊妹,你也熟知我那些大將,說說,誰能做上將軍?”

“噫!你是在想此等事?”荊梅直是哭笑不得了。

“我還能想甚了?”

“也好,想想甚想甚。”荊梅摩挲著白起額頭嘆息一聲,“白起呀,你是有將之能,無官之術啊。都甚時了,你縱建言,他卻聽麼?”

“會聽的。”白起兩眼盯著橫貫屋頂的大梁,“他只是恨我抗命而已,卻不是要當真毀了秦國。”

“你要想便想,左右我也無法。”荊梅站了起來,“雞都叫了,我去煎藥。”

天漸漸亮了。這座雄闊的府邸依舊是那般平靜,彷彿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老僕在灑掃庭除,使女在擦拭收拾,白起在酣睡,荊梅在煎藥。突然,清掃小校場的老僕驚訝地喊了起來:“夫人快來看!這是甚了?”荊梅匆匆來到佈滿各種兵器的大庭院一看,卻見滿院大青磚上都刻著種種古怪線畫,條紋粗大清晰且紋路新鮮,分明是刀劍利器在昨夜所深刻。墨家原本有密行傳統,荊梅對各種神秘印記也算諳熟,便一磚磚看去,轉悠了半個時辰,卻是沒有一磚看得明白。看看日色上窗,荊梅喚起白起服藥,便將庭院磚畫的事說了。白起一聽,撂下藥碗便到了兵器庭院,挪著腳步挨磚看去,時而憤激時而喘息時而喃喃時而唏噓,一個早晨看罷,跌坐在兵器架前竟是一動也不動了。

“甚個名堂?快說說我聽。”荊梅倒是真著急了。

白起喘息一陣回過神來,才緩緩道:“這是秦軍密畫,我與大將們數十年揣摩出來的。戰場之上,各部萬一失散,便可在所過處留下種種密畫,約定聚集去向。千長以上之將,都要精熟這套密畫。”

“了不得也!”荊梅不禁便是一聲驚歎。要論密事密行,天下無出墨家之右。當年老墨子歸總密事準則,留下了一句話:密號不適軍行。也就是說,各種秘密聯絡之法,只適宜於少數人行動使用,而不適宜大軍。自古大軍,除旗號金鼓書簡口令之密外,便沒有任何穩定常行的秘密聯絡方式。根本原因,便在於大軍人眾,將士品格有差,但有降敵洩密,便是後患無窮。白起軍中有次等密畫三十餘年,竟連荊梅這個上將軍夫人墨家密行弟子也不知曉,當真天下大奇也!然則,荊梅此刻卻顧不得去想這些,只急迫一問:“他們說甚了?要擁你反秦麼?”

“甚話!”白起一瞪眼,便是沉重地一聲嘆息,“天意也!秦軍如此劫難,為將者何堪?”白起從兵器架抽出一支長矛指點著,“你看,東北角那幾磚,是說王陵軍陣亡五校的經過:中了埋伏,讓樂乘在武安截殺了。西北那幾磚,是說王齕軍潰敗經過:趙軍突有一支邊軍鐵騎殺出,李字旗號,衝跨了秦軍陣形,又遇背後魏楚軍夾擊。中間與下邊這幾磚,是說鄭安平叛軍降敵之經過:鄭安平錯選路徑,從河內安陽入趙,陷入大軍圍困,先自棄軍投降了;兩萬餘鐵騎拒不降趙,憑藉山谷激戰三日,幾乎全部戰死,只有三千餘傷兵做了戰俘……”

“哪,這幾磚呢?”

“那是幾員大將的單畫,都是心念昔日軍威,說要全軍將士上書秦王。”

“為你開脫,請你領軍,可是?”

“還能有甚了?”

荊梅心頭猛然一沉,抓住白起胳膊低聲急促道:“不能!上書只能適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