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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4部分

絕統兵還則罷了,畢竟是長平班師本王也是錯了。然則,如今六國合縱來攻,大秦便是國難當頭,你白起祖祖輩輩老秦人,一世為將,此時拒絕王命分明便是與國不忠,便是大大悖逆,若不懲治,國何以堪?片刻思忖,秦昭王召來長史,咬牙切齒地嘣出了一道緊急詔書:“罷黜白起一切職爵!貶為軍卒!流徙陰密!”

詔書是宮中最老的內侍總管帶著二十名甲士來頒行的。甲士站在那片如同校軍場一般的庭院裡,不抬頭也不說話,全然便是一片木樁。老內侍只將詔書遞給抱病出迎的白起,說了聲,武安君自個看了,便也木然站著不動了。白起看得一眼,淡淡笑著一拱手:“老總管回覆秦王,白起領詔。”正在這時荊梅趕來,見情勢有異,便接過了白起手中詔書,一看之下臉色便是蒼白,愣怔片刻一咬牙問道:“老總管,秦王可曾限定日期?”老內侍搖搖頭。荊梅便道:“煩請轉報秦王:白起自長平班師回來,便寒熱無定,來年開春赴刑如何?”老內侍道:“老朽定然如實稟報。武……保重,老朽去了。”轉身便匆匆去了。甲士們圍過來對著白起深深一躬,也悄悄走了。

庭院裡頓時幽靜得幽谷一般。

“把官僕使女退回去,給每人帶些金錢,你我用不上。”白起平靜得出奇,見荊梅咬著嘴唇不說話,便又道,“還是早走的好,剛入冬,我撐持得住。”

“不!”荊梅搖頭,“我就不信,他還當真不讓你過一個冬天?”

白起淡淡地笑了:“看看,事到臨頭,還是你看不開了。”

荊梅大袖在臉上一抹,氣恨恨笑了:“也好!陰密有河谷,有草地,我保你比在這石板府邸逍遙自在!走,該吃藥了。”便扶住白起進了寢室。

那一夜,兩人都沒有閤眼,幾件該安置的事說完,兩人便沒有了話說。白起只對著那半人高的銅燈發愣,荊梅卻只怔怔地看著白起,聽著更鼓一點點打去,偌大寢室竟是入定一般。白起素來寡言,遇到大事更是不想透不說。荊梅則是深知白起此時之痛楚,反倒是不知道該說甚好了。二十多年來,她與白起實際相處的歲月加起來還不到一年,如此長夜對坐,更是絕無僅有。

說起來,荊梅也是文武兼通的墨家弟子,本當遊歷天下做苦行救世的名士。可她卻不能忘懷少年時光與白起共同釀成的一片深情,終是做了白起的妻子。白起經年不在咸陽,荊梅曾經最想要的,便是生幾個孩子,使這深闊的府邸活泛一些。可偏偏便是沒有,荊梅便沮喪起來。可白起卻全然不在意,反倒是拍著荊梅難得地呵呵笑著:“沒兒沒女全在我。斬首太多,殺氣太重,上天能讓你有兒女了?”荊梅頓時生氣:“自己不沾家,怪上天甚個來由?你只說,這木榻你睡熱乎過沒有!”也是忒煞怪了,白起素來不苟言笑軍中朝堂人人敬畏,偏偏是對荊梅永遠沒有脾氣。荊梅尚在兀自生氣,白起卻已經呼呼大睡了。看著白起一臉的疲憊,荊梅還能說甚了?久而久之,荊梅也習慣了,好在宣太后在世時,總是時不時召她進宮說話消遣。那說話,便是讓荊梅給她講說天下諸子的學問主張,還跟著她學墨家劍術。那消遣,便是幫著宣太后看各郡縣報來的公文,看完便要評點,宣太后總是聽得極為上心,也時不時與她折辯一番。有一次消遣完畢,宣太后笑道:“荊梅啊,這太子師叫做太傅,這太后師卻是個甚名號了?太后太傅麼?”荊梅咯咯笑著直是搖頭:“沒聽說過也。”“你只說,做不做?有了就有了,甚事不是做出來的?”宣太后卻是一副認真。荊梅笑道:“不做不做。墨家弟子從來不入仕的了。”從那以後,荊梅便總是找出許多託詞,很少到宮中去了。後來,宣太后死了,再後來魏冄也被罷黜了,咸陽便沒有荊梅可以走動的地方了。有幾次白起在戰場久久不歸,她便到南山深處的秦墨院去了,一住便是一年多。後來,但凡白起大戰,她便到南山與師兄弟們一起遊歷天下倡行大義,竟是重新過起了墨家子弟的苦行日月。直到長平大戰將近尾聲,她才結束了這段連續四年的遊歷。

雖然相聚時日斷斷續續,荊梅卻是深知白起。依著墨家學說,荊梅便當不贊同白起如此無休止地征戰,更不該在白起長平殺降之後不聞不問。可荊梅卻實在是既沒有反對過白起打仗,也沒有責問他何能殺降?荊梅是在從楚國歸來的路上聽到殺降訊息的,同行的師兄弟們憤激難忍,一片指斥,見她過來便都不說話了。荊梅卻明明朗朗笑道:“殺降是秦王國策,白起做替罪羊罷了,瞞得誰個了?”有個弟子依舊憤憤不平:“無論如何,白起難辭其咎!”荊梅笑道:“只這無論如何,便不是墨家說辭,天下事沒個大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