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預聞不憑君說,乃老夫推斷之事實。”蔡澤梆梆叩著大案,“若你預聞,兩夫人自會供出;兩夫人未供,可證你未嘗預聞。不是麼?”
“你你你,你如何曉得兩夫人未供?”
“兩夫人若已供出,安國君去廷尉府便只怕不是會事了。”
“是也!”嬴柱長吁一聲,自己如何連如此簡單的道理也迷了心竅呢?以老父王執法如山的鐵石心腸,但有兩夫人供詞,自己能不連帶下獄?老廷尉會事問得便是自己是否預聞,若兩夫人供了還會那般依法質詢麼?還不早將供詞撂出讓我招認了?對也對也!兩夫人甚也沒說!驟然之間,一絲愧疚漫上嬴柱心頭,不禁懇切拱手,“綱成君,兩夫人乃先祖宣太后族孫,孤身無後,惟靠嬴柱照應,敢請援手一救!”
“救?救哪個?”蔡澤白眉猛然一聳,“此案必得一人承擔罪責,周旋得當或可解脫一人。兩人得救,只怕難於上天也!”
默然良久,嬴柱一聲嘆息:“嗚呼!但得一人,夫復何言?”
“安國君存得此心,老夫便有一策。”見嬴柱又急急湊到面前,蔡澤便低聲說了起來。嬴柱邊聽邊點頭,臉上便盪開了一片近日難得的笑容。
蔡澤一走,嬴柱閉門大睡到午後方才起來,自覺神氣清爽了許多,啜得幾盞滾燙的釅茶便駕著軺車去了廷尉府。公堂相對老廷尉素無閒話,徑直便請安國君如實回覆昨日質詢。嬴柱回得極是簡潔:離開咸陽之前從沒有對兩夫人透露過密詔,兩夫人從何途徑得密詔訊息,也無從得知,不敢冒昧揣測。老廷尉請他在書吏錄寫的竹簡後手書了官爵名號,平板板一拱手道:“會事完畢。安國君聽候判詞。”嬴柱一點頭告辭出門,便奔王宮而來。
長史桓礫正在王書房外廳歸置官員上書,按輕重緩急排出先後次序,選出最緊要者在老秦王午眠之後立即呈進。埋頭之時卻聞案前微風,一隻黑色木匣已經擺在了案頭。桓礫一抬頭,見正殿老內侍已經踩著厚厚的紅地粘悄無聲息地站在了面前,便淡淡笑道:“老寺公又要給人加塞?”老內侍紅了臉,一邊搖頭一邊低聲道:“看好也,太子緊急上書!莫非你老哥哥敢不接麼?”桓礫一怔,撂下手頭書簡便開啟了黑漆木匣揭開了覆蓋匣面的紅綾,一個更小的古銅匣顯了出來,匣面上赫然便是太子府的黑鷹徽!按照公文呈送法度:太子上書長史無權開啟,必須立即呈送秦王。桓礫抬手啪的蓋上木匣捧起:“老寺公知會太子,上書已經呈送,請候迴音。”見老內侍無聲地搖了出去,桓礫便捧著木匣進了書房內廳。
春回之季,久臥病榻的秦昭王氣色也漸漸見好,聽桓礫高聲大氣的稟報完畢竟是淡淡一笑:“老夫聽得見,忒大聲。開啟太子書,你念便了。”
“老臣明白!”桓礫心下一熱,不禁便是一聲哽咽。近年來老秦王風癱在榻,非但耳背重聽,連說話也是咕噥不清。無奈之下,桓礫與中車府令(內侍總管)便物色了一個極為聰敏可靠的少年內侍進了內書房,職事只有一個:終日守侯秦王臥榻做“傳詔侍者”。每有重臣對事,少年內侍便跪伏榻側頭靠王枕聽老秦王咕噥說話,而後轉身複述給臣下。幾次下來,王族元老與蔡澤等幾位重臣便大為不安,如此傳音斷事,但有差錯後果便是不堪設想!桓礫更是緊張莫名,每次對事都汗流浹背如同噩夢——不管是老秦王果然晚年昏聵,還是少年內侍傳音出錯,只要一兩件國事斷得荒誕不經,自己這個長年居於宮闈中樞執掌機密的長史與老中車令便必然會成為“狼狽為奸矇蔽王聽”的奸佞小人,而被朝野唾罵遺臭萬年!反覆思慮,桓礫與老中車令秘密計議綢繆,便對少年內侍施行了“矐刑”,以防這個漸漸長大的內侍生出非分野心。
那是一種秘密刑罰,將新鮮熱馬尿傾於密封木桶,使人頭塞進鎖定燻蒸直到馬尿沒了氣息,反覆幾次,人便睜眼失明——雙目如常而不可見物。幾十年後,名動天下的樂師高漸離因行刺秦始皇被判腰斬,秦始皇看重高漸離擊築才藝而特赦之,然又必須依法給予處罰,便對高漸離用了這種矐刑,從而使這種刑罰見諸史書。這是後話。
聽著少年內侍沉悶的嗚咽,桓礫便在行刑密室裡捶胸頓足地咒罵自己。老中車令看他幾於癲狂,便揶揄地嘲笑他“謀忠又謀正,賣矛又賣盾”,笑罷便再也不請他監刑了。去年入冬之後,原本機敏聰慧清秀可人的少年內侍倏忽變得呆滯木訥,雖傳言依然無差,然那對似乎依然明亮的雙眸卻終日無神地空望著前方,黯淡的兩頰總是掛著一絲細亮的淚線,直看得桓礫心頭髮顫!雖然他已經請準秦王對少年家人族人做了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