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亙古生計的河道。
呂不韋的垂簾緇車避開了熙熙攘攘的長街大道,只在僻靜的小街巷穿行,原本可徑直到達的短短路程竟曲曲折折繞了近半個時辰。在國人匆匆的農忙時刻,呂不韋實在不堪華車招搖過市所召來的異樣目光。曾經是三十餘年的老商旅,呂不韋很是清楚整個五月對農人對工商對國人乃至對整個邦國意味著什麼。去歲夏熟秦川遭老霖雨大災,今歲夏熟便顯得尤為不同尋常!作為顧命假相,他此時本該巡視鄉野督導農忙減賦免稅。可是,他卻實在是須臾不能離開咸陽,只能在王城與大臣府邸間走馬燈般周旋。目下要去造訪的上將軍蒙驁,便是急需與之周旋的一個人物。
蒙驁對呂不韋的清晨上門確實感到意外。
小孫子蒙恬說是呂不韋,蒙驁根本不信。一個五七歲的小孩童說廳堂有個他兩歲時見過的客人,縱是分外認真,誰個又能放在心上?依蒙驁所想,來者必是蔡澤無疑。無論如何,這個老封君目下爵位最高又兼領相職,是動盪朝局中的強勢大臣之一。若從常態權力看去,丞相與上將軍從來都是最重要的兩根支柱,與國君一起構成了一個支撐國家的權力框架,在邦國危難之時,這個框架的穩定更顯得赫赫然無可替代。然則,此次朝局倉促生變,一相一將竟都沒能臨終顧命,而恰恰讓一個爵位中等又無甚事權的太子傅成了顧命大臣,在秦國竟成了史無前例的“怪局”!儘管局勢怪誕,然朝野矚目者依舊是軍政兩大臣。蒙驁相信,只要這農忙五月一過,朝野議論必然蜂起,力促將相合力穩定朝局。在老秦人眼裡,這個相不會是呂不韋這個“假相”,而是蔡澤這個老相。狡黠的蔡澤不會想不到此,能想到此便不會不與他通氣。從心底說,蒙驁對蔡澤很不服膺。這個計然派名士除了農事溝洫一班經濟事務,其餘才能實在平平,機敏有餘氣度不足總是敞著嗓子呷呷議論,無論是昭襄王暮政還是嬴柱即位的新政,蔡澤都沒有展示出總攬全域性的開府領國氣象。蒙驁也知道,蔡澤對兩代秦王總派他處置無關痛癢的風光大典很是牢騷。但蒙驁更清楚,你這個綱成君也就如此擺置最適合,真要你擔綱大局,只憑你那見人便呷呷亂嚷卻總是切不準要害,你便做不得開府丞相!就實說,你也做過一年,有了甚名堂?說昭襄王雄主守勢壓了你才,純然胡話!秦孝公不強麼?秦惠王不強麼?那商君張儀為何便有聲有色權傾朝野?沒大才便沒大才,偏偏地要嚷嚷時勢耽擱了你,哼哼,便憑此點老夫也看你不入眼也!那個呂不韋雖是商人底子,然處事之沉穩言語之精當,緊要處之果決嚴厲,當真還比你這個老相強得幾分……然則無論如何,時也勢也,這個呂不韋不知根底,目下能齊心協力者還只有指靠這個蔡澤,否則國事千頭萬緒,沒個眾望所歸的丞相如何理得順了?這個蔡澤也當真懵懂,老夫倉促還都無法脫身,你究有何等要務纏身,一日一夜竟都不來找找老夫,今日才想得起來也,哼哼,好你個記性……
“上將軍,我已等候多時也。”呂不韋笑吟吟迎了出來。
“……”驟然之間蒙驁心下一片空白,使勁兒揉了揉老眼才回過神來笑著一拱手,“啊,太子傅到了,老夫眼拙,見諒見諒。”呂不韋打量一眼笑道:“老將軍這是夜宿林下了?”蒙驁不禁驚訝:“噫!你卻知道?”呂不韋道:“商旅三十年,我也是山林野宿常客。老將軍甲冑上落葉片片,臉膛一片乾澀,便不是晨功了。”“不差不差。”蒙驁呵呵笑了,“老夫夜來只說胡楊林轉悠一番,不想竟朦朧了過去,畢竟老也!”呂不韋不禁便是喟然一嘆:“老將軍如此操勞,不韋慚愧也!”蒙驁目光一閃卻突然哈哈大笑:“風馬牛不相及也!八稈子打不著,你太子傅慚愧個甚來!來來來,入座說話!”
呂不韋方得入座,蒙驁卻突然揉揉眼不無揶揄地驚訝道:“噫!太子傅一身布衣,不做官了?”呂不韋卻是坦然一笑:“官衣漿洗得梆硬,天熱不吸汗。左右老將軍是前輩,不韋便賣小自在一回,老將軍只管笑罵便了。”蒙驁啪地一拍掌:“前輩不敢當,話卻說得是!老夫最不喜那新官衣,又輕又硬又不貼身,上身活似一桶水,還不如這一身沉甸甸鐵甲,不穿好不穿好!”呂不韋一拱手笑道:“人說軍旅多實話,果不其然也!”蒙驁邊脫甲冑邊道:“人只本色便好,關軍旅甚事?”
“小公子進來。”呂不韋突然笑對門外一招手,“偷覷個甚?進來也。”
門外不斷伸頭的紅衣小兒大步赳赳進來,陡然站定一拱手:“我乃蒙恬是也!我大父十八個時辰沒有用飯,該當如何?”掛好衣甲的蒙驁回身一揮麻布大袖板著臉道:“小子又來鼓搗!去去去,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