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絲毫的嫉妒,反倒是深以此為皇帝用人之明。若為太尉,蒙恬豈有北卻匈奴之大業績哉!……此刻,蒙恬念及王氏父子.心頭便是一陣陣悸動,國難在前,無人可與並肩,殊為痛心也!上天早喪王氏父子於大秦,莫非果真意味著天下將有無可挽回之劫難麼?
蒙恬與李斯的來往,卻有著一種難以言說的隱隱隔膜。
與王翦相比,李斯的斡旋缺乏一種深層的力度。在蒙恬的記憶中,李斯從來沒有堅持過什麼。無論是長策大謀,無論是廟堂事務,李斯即或明確地申述了主張,只要有大臣一力反對,李斯都是可以改變的。當然,若是秦王皇帝持異議,那李斯則一定會另行謀劃,直到君臣朝會一致認同為止。與李斯交,談話論事從來都很和諧順當,可在蒙恬心頭,卻總有一種不能探底的隱隱虛空感。蒙恬是同時結識李斯與韓非的。蒙恬更喜歡孤傲冷峻而又不通事理的韓非,無論與韓非如何爭吵得面紅耳赤,蒙恬還是會興沖沖地捧著一罈酒再次去糾纏韓非。根本原因只在一處,韓非胸無城府,結結巴巴的言辭是一團團透明的火焰!後來,當蒙恬看到《韓非子》中解析防奸術的幾篇權謀論說時,幾乎驚愕得無以言說了——能將權術陰謀剖析得如此透徹,卻又在事實上對權術陰謀一竅不通,人之神異豈能言說哉!雖然如此,蒙恬還是喜歡韓非,儘管他後來也贊同了殺韓非……韓非與李斯,是兩類人。在蒙恬看來,李斯生涯中最耀眼的爆發便是《諫逐客書》,孤身而去,義無反顧地痛陳秦政錯失,一舉扭轉了剛剛起步的秦國新政瀕於毀滅的危境,可謂乾坤之功也。也是從那時開始,李斯奠定了朝野聲望,尤其奠定了在入秦山東人士中的巨大聲望。應該說,這是李斯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堅持。可是,蒙恬從李斯後來的作為中,卻總是嗅出一種隱隱的異味:《諫逐客書》並非李斯之本性強毅的體現,而是絕望之時的最後一聲吶喊。在帝國文明新政的創制中,李斯確實淋漓盡致地揮灑了大政之才,堪稱長策偉略之大手筆。李斯領政,所有大謀長策之功皆歸皇帝,所有錯失之誤皆歸丞相府承擔,極大維護了皇帝陛下神聖般的威權聲望,你能說李斯沒有擔待?然則,蒙恬卻分明地體察到,他對李斯的那種隱隱感覺,王賁也有。那是一次軍事會商,蒙恬說到了李斯的主張與秦王一致,王賁的嘴唇只撇了一下而已。王賁一句話也沒說,此後也從來沒有在蒙恬面前說起過李斯。雖然如此,僅僅是這一撇嘴,蒙恬卻明白地感受了王賁的心聲。越到後來,蒙恬對李斯的這種不安的感覺便越是鮮明起來。震懾山東復辟的大政論戰中,皇帝對六國貴族的怒火顯而易見,李斯便立即提出了“以法為教,以吏為師”的焚書令,後來又堅執主張坑殺儒生;其時,李斯對回到咸陽襄助政事而反對震懾復辟過於嚴苛的扶蘇很是冷落;李斯明知一直沉默的蒙恬也是扶蘇之見,卻從未與蒙恬做過任何磋商……凡此等等,蒙恬都深覺不可思議。以他對李斯秉性才具的熟悉,李斯為政不當有如此鐵血嚴酷之風。然則,李斯一時間如此強硬,強硬得連皇帝陛下都得在焚書令上只批下了“制曰可”三個字的寬緩決斷,而不是以“詔曰行”的必行法令批下。李斯如此強硬,實在是一個匪夷所思的突兀變化,蒙恬難以揣測其中緣由,又因不欲牽涉扶蘇過深而不能找李斯坦誠會商,這道陰影便始終隱隱地積在了心頭……不知從何時開始,蒙恬與李斯的來往越來越少了。甚或,在朝的蒙毅與李斯的來往也頗見生疏了。事實上,蒙恬從軍,李斯從政,相互交織的大事又有太尉府,大政會商之實際需要也確實不多。然則,這絕非生疏的根本原因。生疏淡漠的根本,在於李斯對扶蘇與蒙氏兄弟的著意迴避,也在於蒙氏兄弟對這種著意迴避的或多或少的蔑視。蒙恬為此很感不是滋味,可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時機與李斯敘說。
在這難堪仍在繼續的時日,蒙恬從蒙毅的隻言片語中得知:皇帝大巡狩之前,李斯的心緒似乎很是沉重。蒙毅揣測,一定是王賁臨終時對皇帝說出了自己對李斯的評判,而皇帝一定是對李斯有了些許流露。蒙恬相信蒙毅所說的李斯的鬱悶沉重,但卻嚴厲斥責了蒙毅對皇帝的揣測。蒙恬堅信:皇帝絕不會疑忌李斯,縱然有所不快,也不會流露出足以使李斯突感壓力的言辭來。這不是皇帝有城府,而是皇帝有人所不及的大胸襟。果然如此,李斯鬱悶沉重又能來自何方……
蒙恬沒有為此花費更多的心思,縱然百般思慮,依然一團亂麻。這便是蒙恬,料人多料其善,料事多料其難,凡事舉輕若重,籌劃盡求穩妥第一。唯其如此,蒙恬不善防奸,又很容易將簡單之事趨向繁難複雜。此刻,蒙恬的思忖便是各方兼顧: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