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幾個僕役之外,只帶了第二個妻子與這個妻子生下的一個小女兒。春秋戰國之時,對於官吏或其家人族人,呼名皆冠以官號。太史敫者,太史為官職,敫為本名也。為此,後勝與幾個僕役一樣,都稱呼太史敫的這個小女兒為“史君”。也就是說,這個少女的本名叫作君。那時的後勝,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史君”日後會成為赫赫君王后。然則,對這個柔和美麗而又極具主見的少女,後勝從來都是當做天仙一般侍奉的。這個史君善解人意,體恤老父高年,家人族人又不知所終,日日與僕役們一起奔波生計,很快在事實上變成了一個主管家事的女家老。舉凡每日到公井或河邊拉水,到官庫分糧,給熟識者送信,查詢家人族人下落,以及與莒城將軍府聯絡等等奔波,史君都帶著後勝一道忙活。直到有一日發生了一件後來改變了所有相關者命運的事件,後勝追隨少女主人的格局才被打破了。
一日暮色,他們趕著牛車拉水回來灌園,卻在庭院發現了一個髒汙不堪的少年蜷臥在花木叢中呼呼大睡。後勝急了,掄起牛鞭要趕走這個不堪入目的物事。史君卻一搖手說,流落者可憐也,叫他醒來吃喝些許再走。於是,後勝拉起了這個髒狗一般的少年,先教他就著牛車上的灌園水洗了一身泥塵髒汙,自己便去給他拿食物。及至後勝匆匆回來,卻大大地驚愕了。那個略事梳洗的少年雖充滿著驚慌迷惘,然那蒼白英挺的面龐與那雖然髒汙斑斑檻褸不堪卻顯然是上佳絲錦的袍服,都暗含著隱隱不同尋常的奧秘。後勝記得,少女史君靜靜地打量著少年,不期然唸了一句詩:“君子于役,苟無飢渴?”那個目光閃爍的少年也突然唸了一句:“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聲音顫抖得像風中的樹葉。後勝知道,兩人唸誦的那是《詩·王風》中的摘句,不禁驚訝得心頭怦怦大跳……
後來的事,天下皆知。這個流亡少年,是齊國唯一的王子田法章。田法章被確認為王子時,正是田單在即墨將要反攻燕軍的前夜。那時,莒城令貂勃正在全力搜尋齊國儲君,田法章一被確認,莒城便立即立起了王室旗號。這個田法章一立為齊王,第一件事便是娶少女史君為妻。於是,少女史君成了君王后。太史敫篤信禮法,認為這件婚事不合明媒大禮,與苟合無異,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於是終生不再見這個女兒。
天下不知道的是,君王后離開莒城時,特意向父親要走了一個人。這個人,便是太史敫書房的小僕人後勝。自此,後勝跟著君王后走進了臨淄王城,開始了步幅越來越大的仕途生涯。田法章(齊襄王)在位的十九年,田單與貂勃一直是齊國兩大棟樑,而領政丞相則幾乎一直是田單。在這十九年中,後勝在君王后的舉薦下,一步一步地升遷著。齊襄王死時,後勝已經是爵同中大夫的職掌邦交的“諸侯主客”了。後來,齊王建繼位,後勝更是如魚得水,遊刃有餘地踏上了權臣之路。
後勝掌權的秘密,在於君王后與齊王建的特異的母子關係。
田建,是君王后與田法章所生下的唯一一個王子。君王后有學問,有主見,禮儀法度事事不越矩,在齊國大獲賢名。以至於後世成書的《史記·田敬仲完世家》,也有“君王后賢”的四字史評。太史公的這一評判,依據是這個君王后對冷落蔑視自己的父親太史敫始終保持著應有的孝道,但完全拋開了君王后的政道作為,顯然失之偏頗。就政道作為而言,這個君王后對末期齊國影響至大。也就是說,齊國末期的命運與這個君王后有著最直接的關聯。這第一關聯,是君王后的特異干政。君王后愛子心切,孜孜不倦地關切著兒子,呵護著兒子,督導著兒子。久而久之。田建長到了加冠之年,又做了齊王,對做了太后的母親還是依戀至深而言聽計從。君王后對政事的干預,全然不是尋常的攝政方式,而是呵護教導的方式。
後勝記得很清楚,田建即位的第六年,正是秦趙長平大戰的最後一年。其時,趙國正在最艱難的缺糧時候,多次派出特急使節向齊楚兩大國求救,言明兩國不須出兵,只要向趙國增援軍糧,趙軍便可為天下死戰秦軍。那時,齊國職掌邦交的領銜大臣是上大夫周子,後勝執掌的諸侯主客官署隸屬周子管轄。在是否救趙的決斷上,周子主張必須救趙。在朝會上,周子說出了那番傳之千古的邦交佳話:“趙之於齊楚,屏障也。猶齒之有唇也,唇亡則齒寒。今日亡趙,明日必患及齊楚!不務此等大義,而徒然愛之粟米,為國計者,過矣!”由於周子的慷慨激昂,也由於趙國使臣的痛楚請求,齊王建在朝會之上已經答應了。其時,實際執掌邦交的後勝大大不以為然,卻又無法對抗國君與上司兩座大山,故一直沒有說話。朝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