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亦樂乎!足下請進,我喚官僕安置酒菜。”長鬚紅衣人大笑:“足下只須痛飲,餘事皆在我身!”轉身啪啪拍掌,驛丞快步而來。長鬚紅衣人對驛丞一拱手道:“敢求驛丞上佳酒菜兩案,與這位先生痛飲。”驛丞恭敬如奉上命:“公子有求何消說得,片刻即來。”一轉身風一般去了。李斯頗有迷惑,此人住縣吏小屋,卻能得驛丞如此恭敬,究竟何許人也?
不消片刻,兩案酒菜抬進。除了蘭陵酒,菜餚是李斯叫不出名目的兩案珍饈。長鬚紅衣人一拱手笑道:“兄勿見笑,此間驛丞原是家父故友之後,世交。你我放開痛飲便是!”李斯不善飲酒,對蘭陵果釀酒卻是獨有癖好,一時分外高興。及至大飲三五爵,兩人俱感快意,話題滔滔蔓延開來。紅衣人笑雲:“足下博學之士,何無開卷之心哉!”李斯笑答:“我固有心,只恐開得一卷生意經,豈不掃興也?”紅衣人哈哈大笑:“兄有諧趣,大妙也!人云,得物一睹,其心可安。兄有古風,得物而視若無睹。我便開卷,請兄一觀生意經!”說罷拉開封套,展開那捲竹簡已經變得黑黃的卷冊,雙手捧起道:“百餘年來,此書非繚氏不能觀也。然人生遇合,兄於我繚氏有護書之恩,該當一觀,至少可印證天下傳言非虛。”李斯本當推辭,然見其人情真意切蘊含深意,不覺接過了那捲黑黃的竹簡。
“尉繚子?!”一看題頭,李斯驚訝得連酒爵也撞翻了。
“人云尉繚子子虛烏有,兄已眼見矣!”紅衣人大是感慨。
“尉繚子兵法久聞其名,不見其書,李斯有幸一睹,心感之至!”
“足下,蒼山學館大弟子李斯?”
“正是。得見經典,不敢相瞞。”李斯不問對方如何知曉,慨然認了。
“我乃第四代尉繚,見過先生。”紅衣人鄭重起身肅然一躬。
“學子之期,李斯不敢當先生稱謂。”李斯連忙還以大禮。
“好!你我兄弟交,幹!”尉繚子分外爽朗。
“得遇繚兄,小弟先幹!”李斯慨然一爵。
那一夜,兩人直飲到天亮意猶未盡。尉繚子力邀李斯到他的陳城別居小住,李斯毫不猶豫地去了,一住旬日,幾乎忘記了歸鄉……此後倏忽十年,李斯再也沒有見過尉繚子。那日蒙武舉薦尉繚子,李斯實在有些意外。本心而言,李斯早該舉薦尉繚子,使秦國設法搜尋這個大才。可李斯心中的尉繚子,始終是一個剛硬反秦的六國合縱派,不可能入秦效力。當年兩人初交論天下,尉繚子將秦國看作天下大害,認為只有六國合縱最終滅秦才是天下出路。如此之人,何能入秦?縱然在蒙武舉薦之後,李斯心下仍在疑惑蒙武的秘密訊息。在關外大營,蒙武又快馬密報,說尉繚子已經進入函谷關。李斯大是驚喜,當時稟報秦王,君臣立即兼程趕回了咸陽。可是,旬日過去,尉繚子還是沒有蹤跡,李斯又把持不準了——當年的尉繚子是決然反秦的合縱派,十年之後,尉繚子會以秦國為出路麼?
月下竹林旁,李斯與尉繚子正在對坐暢飲。
蘭陵酒依然如故,那是李斯迎接家室時楚國故吏著意送的一車五十年老酒,一開壇便引得尉繚子聳著鼻頭連聲讚歎。菜卻是一色秦式:燉肥羊、蒸方肉、藿菜羹、厚鍋盔等等滿當當一大案。尉繚子直呼秦人本色實在,甚話沒說,與李斯先幹了三大碗蘭陵老酒。撂下大碗,李斯這才笑問一句:“繚兄神龍見首不見尾,多年何處去了?”尉繚子慨然一嘆:“天下雖大,立錐難覓,離群索居而已!”李斯奮然拍案:“繚兄大才,何出此言?來秦便是正途!”尉繚子淡淡一笑卻轉了話題:“斯兄,還記當年那捲簡冊否?”李斯大笑道:“你我因簡冊而遇合,刻刻在心耳!”尉繚子道:“十年之期,它終究編修成型了。”李斯大是驚喜:“如此說來,天下又有一部兵法大作問世!來,賀繚兄大功,幹!”兩人幹罷,李斯又道:“繚兄兵書既成,以何命名?”尉繚子笑道:“就以世風,算是《尉繚子》便了。這部兵法起於先祖,改於大父,再改於父親。我,又加進了數十年以來的用兵新論,算是四代人完成了這部兵法。”李斯不禁感慨中來:“人言將不過三代。繚氏四世國尉,又成不世兵法,以至人忘其姓氏而以官位為其姓氏,天下絕無僅有也!”尉繚子哈哈大笑:“斯兄諧趣也!以官為姓,遠古遺風而已,安敢以此為榮哉!”李斯笑得一陣,突然轉向方才被尉繚子繞開的話題:“繚兄此次入秦,總非無端雲遊了?”尉繚子沒有正面可否,卻道:“願聞斯兄對秦國之評判。”
“民眾日富,國力日強,一統天下,根基已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