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誰走到榻前都有大險。病人何險?分明你等怠慢公子!韓安一聲怒斥,便要上前。嚇得老侍女撲地跪倒抱住韓王連連叩頭說,公子枕下有短劍,誰要他服藥他便刺誰!韓安大驚,既然如此,何以滿室藥味?老侍女說,這是萬不得已的法子,我等只有將草藥潑灑地上,公子日日吸進藥味,或能延緩公子性命。韓安一聲長嘆,擱下藥盅輕步走近榻前,只見韓非雙目微閉氣息奄奄一副行將氣絕之相,心下頓時冰涼。想到韓非若死韓國生路將斷,韓安悲從中來,不禁撲地拜倒放聲痛哭。
驀然之間,韓非喉頭咕的一聲大響。
韓安沒有抬頭,哭得更是傷痛了。
“誰在哭,秦軍滅韓了?”終於,韓非夢囈般說話了。
“韓國將亡!非兄救韓——”一聲悲號,韓安昏倒過去。
及至老侍女將韓安救醒過來,韓非那雙明澈的眼睛正幽幽掃視著韓安。韓安顧不得許多,又大聲號啕起來,似乎立即又要哭死過去。韓非終於不耐,枯瘦的大手拍著榻欄憤憤然嘆息道,自先祖韓厥立國,韓人素以節義聞名諸侯,曾幾何時,子孫一攤爛泥也!可韓安依舊只是哭,無論韓非如何憤憤然譏刺,依舊只是哭。
“軟骨頭!有事說!哭個鳥!”韓非粗惡地暴怒了。
韓安心下大喜過望,抽抽搭搭止住哭聲,萬般悲慼地訴說了姚賈入秦脅迫韓國交出韓非的事,末了重重申明道:“非兄若去必是大禍,安何忍非兄入虎狼之口也!”說罷又是放聲大哭。韓非卻久久沒有說話,對韓安的哭聲渾然無覺。良久,韓非冷冷道:“我若入秦,韓國或可存之。”韓安猛然一個激靈,又立即號啕大哭道:“非兄不可!萬萬不可!韓國可以沒有韓安,不能沒有韓非也!安已決意,遷都南陽與秦軍決一死戰!”韓非淡淡一笑道:“危崖臨淵,韓王猶自有術,出息也!”
韓安大是尷尬,止住了哭聲卻一時找不出說辭了。
“老韓衣冠,王室可有?”韓非突然一問。
“有!”
“老式韓車?”
“有!”
“好。韓非入秦。”
韓安實在沒有料到,韓非答應得如此利落。當夜興沖沖回宮,韓安立即下令少府、典衣、典冠少府,韓官,掌國君私庫。典衣,掌國君服飾。典冠,掌國君冠冕。三署合力置備韓非車馬衣飾。幸得韓國前代多有節用之君,老式物事多有儲存,一日之間便整頓齊備。驗看之時,少府卻低聲嘟噥了一句,又不是特使,如此老韓氣象不是引火燒身麼?韓安猛然醒悟,心下大是忐忑不安,遂連夜去見韓非,說老式衣車太過破舊有損公子氣度。韓非卻只冷冷一句,非韓衣韓車,不入秦!韓安只恐韓非藉故拒絕,只好連連點頭去了。
三日之後,韓安在新鄭郊亭隆重地為韓非舉行了餞行禮。
卯時,清晨的太陽躍出遙遠的地平,照亮了蒼茫大平原。一輛奇特的軺車轔轔獨行,從新鄭西門緩緩地出來了。這是韓國獨有而戰國之世已經很難見到的生鐵軺車:車身灰黑粗糙,毫無青銅軺車的典雅高貴;生鐵傘蓋粗壯憨樸,恍如一頂醜陋的鍋蓋扣著小小車廂。韓國有天下最大的宜陽鐵山,韓人先祖節用奮發,便以生鐵替代本國稀缺的青銅造車,雖嫌粗樸,卻是韓國一時奮發之象徵。醜陋的鐵片傘蓋下挺身站著枯瘦高大的韓非,頭戴一頂八寸白竹冠,身穿似藍非藍似黑非黑的一領粗麻大袍,與一身錦繡的韓王人馬幾成古今之別。這般服飾,是最以節用聞名諸侯的韓昭侯的獨創,也是老韓國奮發歲月的痕跡之一。如今韓非此車此衣而來,煌煌朝陽之下,直是一個作古先人復活了。
秦國特使姚賈已經早早等候在道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奇特的軺車,絲毫看不出好惡之情。郊亭外的韓王安大覺刺眼,眉頭皺成了一團,偷偷瞄得姚賈一眼,見這個倨傲的秦使並無特異怒色,這才快步迎了過來。姚賈微微一笑,也跟著迎了過來。
刮木嘎吱刺耳,笨重的生鐵軺車終於咣噹停穩。韓非下車,對要來殷殷攙扶的姚賈冷冷一瞥,大袖一揮徑自走進了石亭。韓安尷尬地對姚賈一笑,作勢請姚賈入亭。姚賈卻一拱手爽朗道:“韓子離國,故人餞行,姚賈不宜,韓王自請可也。”韓安做出無奈的一笑,只好一個人走進了清冷的石亭。
韓安舉起了銅爵:“非兄入秦,鯤鵬之志得償也!幹!”
韓非沒有說話,一氣猛然飲幹。不待侍女動手,也不理會韓王,自己抱起酒罈咕咚咚斟滿大爵又咕咚咚飲下。如是者三爵飲幹,韓非長長一嘆,看得韓安一眼,一拱手大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