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新君即位大典。
少年太子嬴政即位稱王,成為自秦孝公之後的第六代第七任秦王。大典上正式宣示了秦莊襄王的遺詔,恢復了呂不韋的文信侯爵位;趙姬第一次走進王宮正殿,接受了太后尊號,也接受了舉朝大臣的三拜賀禮;太廟告祖之後,秦王鄭重地嬴政拜見了太后,拜見了仲父,登上王座後的即位明誓辭卻是簡約而實在:“嬴政少年即位,心志才識多有缺失,當遵父王遺詔惕厲錘鍊。本王加冠親政之前,一應國事由太后、仲父商酌處置,各署大臣無得請命本王。”大禮完畢之後,老桓礫高聲宣讀了太后文信侯並署的第一道攝政詔書:“新王方立,國事但以秦法常制。喪喜同期,舉朝臣工俱安其位,各勤政事,怠政者依法論罪。上將軍蒙驁平定晉陽有功,爵加兩級晉升大庶長,其餘將士戰功依法度行賞晉爵。”
大典散去,朝臣們大感意外,直是一腳踩空閃得心下沒了著落一般。
無論是孝文王即位還是莊襄王即位,主持大局的呂不韋都曾經推出了頗新鮮實在的幾著新政,雖有爭論,然總是令國人耳目一新。惟其如此,諸多朝臣便料定:這次新君開元呂不韋全權攝政必要大動干戈,全力推行其寬富新政,再度破除秦國成法!基於此等判斷,諸多大臣便各懷心思做好了不同準備。廷尉、御史、司寇、國正監等一班涉法大臣的預備應對是一定要阻止文信侯再度修法,若遭文信侯拒絕,不惜貶黜下獄也要動議大朝議決!駟車庶長等一班執掌王族事務的王族大臣,則最怕呂不韋借開元之機清算因嬴奚晉陽叛亂而生出的王族糾葛,但有不慎便是後患無窮,主張將查處參與謀反事先放放再說,若呂不韋執意不從,也只有破臉以護國了。大田令、太倉令、邦司空、關市令等一班經濟大臣,最怕的是呂不韋在新政開元之時大減賦稅大免徭役;今年多災,雖說減稅減役也有安定民心之功效,然則主少國疑之時最易招致強敵來攻,其時官倉無糧府庫無錢卻是奈何?武臣將軍們雖大多還在晉陽平亂,但蒙驁卻也有一封緊急密書送到了國尉蒙武之手,只叮囑一事:“文信侯若行新政,務勸其暫勿減賦,若執意不從,我當親回力諫也。”凡此等等都有一個共同理由:主少國疑朝野惶惶,國事以無為備亂為上!然則誰也沒有想到,新君即位大典卻一無出新舉措,一道詔書宣讀完畢,朝臣們還沒回過神來便散朝了。
“走眼也!”
“平平無為也!”
“伸縮自如,難得也!”
朝臣們流出殿堂流進車馬場,縱然聽得近旁有人兀自長吁喟嘆也絕不湊上去議論,誰也不看誰便匆匆走到自家車前匆匆登車而去了。畢竟秦國法度森嚴,大臣們此刻都驀然明白過來:當此非常之時,各司其職為第一要務!文信侯新政無為所求者何來?還不是安定朝野但求大局穩定!詔書那句“俱安其位,各勤政事,怠政者依法論罪”說得甚?還不是怕大臣們惶惶疏政!既有此說,可知文信侯對大局已是洞若觀火,全然不是我等預料。自家做好自家事為上,還叨叨個甚來?
一連旬日,呂不韋在所有報來的官文上都只批下三句話:“有法依法。無法依例。無例者主官先出裁度。”秦法原本週延,山東六國謂之“凡事皆有法式”,無法可依之事寥寥無幾,再加一條“無法依例”,幾乎便囊括了所有國事。真正無法無例可循者,百宗不得其一。便是如此罕見事端,呂不韋也要主管官署的大臣首先拿出自己的辦法,到了他這裡也就是會商拍案而已。如此一來,呂不韋大見超脫,每日在書房坐得兩個時辰便批閱完了所有官文,剩餘時光便在園囿中踏雪漫遊;不裹皮裘不著皮靴,只一領本色絲綿大袍一雙三層布靴,滿臉被風雪打得緋紅也兀自不停腳步……
終於,這場一夜塞門的駭人暴雪紛紛揚揚收剎了。紅日初出,彤雲漸散,澄澈的碧空下終於顯出了幾被活埋的大咸陽。老秦人活泛了過來,不用官府督導便爭相出戶剷雪清道。不消三日,三尺大雪便全部變為巍巍雪人佇立在所有大街兩邊的溝渠旁,一條條通往城外渭水的暗渠晝夜淙淙地消解著這些龐然大物,也帶走了老秦人惴惴惶惶的鬱悶煩躁,官市民市開張了,百工作坊生火了,國人上街了,農夫進城了,一切又都復歸了平靜。
清道之日,呂不韋的緇車轔轔進了王城,徑直停在了東偏殿外。進得殿中,卻是空蕩蕩冷清清不見一人,大廳通往書房的門戶也緊緊關閉著。呂不韋正在四下打量欲喚得一個內侍來問,卻見老桓礫佝僂著腰身從西偏殿搖了過來,踽踽老態給空曠的王宮平添了一抹悽楚。
“老長史,秦王何在?”呂不韋匆匆下階扶住了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