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綰肅然一躬告辭去了,回到行人署一番交接便離開了丞相府。
呂不韋派給王綰的差使是:吏身入王城,做王子舍人;旬日之內明白回報,這個王子政能否經得起王室少學之考校?也就是說,王綰目下最急迫的事,便是要摸清王子政的少學深淺,以助呂不韋決斷考校方略。所謂少學,也稱幼學,總之是孩童時期的根基之學。王室少學由太子傅府執掌,專一延請若干飽學之士教習所有王子王孫,大體是三個等次:五至十歲一等,十至十三歲一等,十四至十六歲一等。十六歲之後至二十一歲加冠之前,不再屬於少學。呂不韋給王綰明白交底:這個王子政隨王后回秦沒有幾年,回秦后王子政也沒有入太子傅府的少學館,而是自行修習,其少學根基不甚清楚。
據王綰所知:王子政是秦王長子,王后趙姬所生。秦王還有一個庶出子叫做成蛟,是一個胡女生得,比王子政只小得一歲。無論依照祖制還是依照秦法,秦國立儲都要將遴選物件擴充套件到兩代嫡系王族之內的所有同代王子公子。也就是說,立儲人選非但包括王子政與成蛟,與王子政同輩的所有王族嫡系男子,都有資格參加立儲之爭。在秦國,這叫擇賢立儲,嫡庶不避。除非秦王急難的非常之期可以專詔傳位,譬如秦武王嬴蕩舉鼎暴死洛陽,便專詔指定幼弟嬴稷繼任,尋常立儲必當依法考校擇賢而立。目下秦王在位,又無戰事急難,自當依法立儲。然如何考校,卻是例無定製。領政操持的大臣每次都要大動心思,方能衡平各方。王綰揣摩呂不韋之意,是要一力扶助王子政立為太子,然又不想有違法度,便想先行清楚王子政少學根底而後確定一種較為穩妥的考校方式。
若非如此,急召他一個大吏回來做個舍人,便有些滑稽了。
舍人者,文職侍從也,非官非吏亦官亦吏,國君大臣王子王孫,但凡貴胄皆可設之。所謂非官非吏亦官亦吏,是說舍人雖無正式官爵,卻看你跟得是誰做得如何?若是國君舍人又得寵信,自然是比尋常官員還要有實權了。雖則如此,舍人畢竟不是仕途正道,直正名士尋常都是不屑為之。因瞭如此,才有呂不韋對王綰的特意徵詢與特異叮囑。
王綰原本秦人士子,走得是秦士務實之路,少學頗有優聲,便入咸陽為吏了。戰國士風:少學一成便周遊天下,而後再留學魏國大梁的官學或齊國臨淄的稷下學宮,先獲名士聲譽再入仕途;一策動君王,為上上之選;退而求其次,則至少是一步為卿臣高官。名士而曾為吏者也有,然大多在未獲名士聲譽之前,譬如商鞅,譬如范雎。秦國變法之後東學西漸,法家墨家儒家道家農家兵家紛紛入秦,秦國也便有了士人學風。然橘生淮北則為枳,秦學收秦人子弟,便不可避免的形成了秦士獨有之風。其與六國不同者,便是不務高遠,不求一舉步入廟堂,而是有學即為吏,由吏而建功立業晉升爵位。在耕戰為本的秦國,此乃現實與可能使然也。。在法度森嚴功過分明吏治整肅的國度,只要你有才敬事,但有功勞,幾乎沒有被埋沒者!國風如此,身為布衣之族計程車者,自然不會去貪大求遠,毋寧先紮實地一步解決生計之道而再求功業上進。
依照呂不韋叮囑的方法,王綰先去見了王后,呈上了呂不韋書簡。王后似乎淡淡笑了笑:“也有他上心時候?好,他信得過你,便是你了。”說罷便有一張羊皮紙飛到王綰面前,“這是王子修學所在,不難找。”如此這般沒有任何繁雜叮囑瑣碎禮儀,甚至連一句對兒子的介紹也沒有,王綰便成了王后認可的王子舍人。
一馬出了咸陽南門過了渭橋,王綰順著渭水南岸的東西大道西去不到兩三里,拐進一條西南方向的山道,再過一片還未發出新芽的蕭疏柳林,遙遙便見山頂果然有一座莊園。王綰飛馬上山,到得山頭眼界頓時豁然開闊。來路望時,這片山地綿延相連,深入山谷登上山頭,卻見莊園所在竟是一座孤峰之顛,與左右兩山遙遙成三足鼎立,兩道峽谷中小河明淨草木蔥蘢,實在是想不到的好去處。王綰正在悠悠然四面觀望,突聞峽谷中駿馬嘶鳴殺聲隱隱,注目看去不禁大是驚訝——
西面峽谷的草地上,一匹白色駿馬正在縱橫飛馳,依稀可見馬上騎士身著短衣窄袖的紅色胡服,長髮散亂飛舞手持長劍高聲喊殺。駿馬馳山涉河飛掠草地皆是輕鬆自如,即或與秦軍鐵騎相比,此等騎術也毫不遜色。然從身形與嗓音判斷,騎士卻似乎是一位少年。心念及此,王綰心頭驀然一閃,立即飛馬下了山坡。正在此時,雄駿白馬突然在一道山樑前長嘶一聲人立而起,紅衣騎士從馬上摔出跌落草地,瞬間滑出丈餘之遠!
“少公子!”一聲清亮稚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