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有此會商,在於秦王君臣對滅趙之戰的艱難有最充分的準備,所需時日長短也沒有預先做出強制約定。唯其如此,滅趙之後天下大勢會發生何等變化,秦軍如何以此等變化為根基決斷大軍去向,都在未定之數。如今趙國已滅,用時只有堪堪兩年,且秦軍傷亡極小,其順利大大超出了秦國君臣將士之預料。更為重要的是,滅趙並未引起山東其餘四國從麻木中驚醒而拼命合縱抗秦的嚴峻情勢。而這一點,曾經是秦國君臣最為擔心的。李斯、尉繚曾聯名上書著意提醒秦王:若滅趙之後合縱奮力而起,秦國寧可放慢滅國步伐而做緩圖,不宜強出強戰。當時,秦王嬴政是認可的。如今,四國非但沒有大的動靜,甚至連互通聲氣的邦交使節也大為減少,鼓動合縱更是了無跡象。
這種情勢,既出秦國君臣預料,又令秦國君臣振奮。尉繚兼程馳驅,特意從咸陽趕赴邯鄲,當夜便邀李斯共見秦王。在秦王行營的洗塵小宴上,尉繚點著竹杖不無興奮地道:“韓趙庶民未生亂,山東四國未合縱。於民,天下歸一之心可見也!於國,畏秦自保可見也!有此兩大情勢,老臣以為:連續滅國可成,一統大業可期可望!”李斯一無異議,力表贊同。秦王嬴政精神大振,連連點頭認可。於是,執掌行營事務的長史李斯立即知會王翦、蒙恬與滅趙大軍的幾位主力大將,才有了這次會商大軍去向之朝會。
“我兵鋒所向亟待商定,諸位但說無妨。”
秦王嬴政叩著大案開宗明義道:“我軍向魏向燕,抑或同時攻滅兩國,本王尚無定見,唯待諸位共商而後決。”話音落點,北路軍主將李信立即挺身起立拱手慷慨道:“李信以為,我軍戰力遠超列國,可同時分兵三路,一鼓攻滅魏齊燕三國!如此,北中國一舉可定!其時,一軍南下,楚國必望風而降。兩年之內,中國可一也!”李信說罷,火熱的目光望著楊端和、王賁等幾位主力大將,顯然期待著眾口一聲慷慨呼應。不料,幾位大將卻都沒有說話。王賁更甚,還緊緊皺起了眉頭。王翦、蒙恬、李斯、尉繚四位軍政大員與頓弱、姚賈更是若有所思地沉默著。一時,李信不禁有些惶惑。
“將軍壯勇可嘉!果能如此,大秦之幸也!”
嬴政拍案讚歎了一句,既是對李信的撫慰讚賞,也不期然流露出某種認可。從心底說,嬴政對這位年青大將的果敢自信是極其欣賞的。此前的滅趙之戰中,李信曾多次直接上書秦王,請求早日南下襲擊李牧軍背後,以便早日結束滅趙之戰。嬴政之所以沒有首肯,與其說是對李信方略不認同,毋寧說基於事先對王翦全權調遣滅趙大戰之承諾的信守。畢竟,滅趙大戰是與最大強國的最後決戰,寧失於穩,不失於躁。對面敵手若不是趙國,依著嬴政雷厲風行的秉性,定然會毫不猶豫地准許李信軍早日南下。唯其如此,嬴政不以為李信的同滅三國是輕躁冒進,甚至以為,這是秦人秦軍該當具有的勇略之氣。
“臣有應對。”李斯終於打破了沉默。
“卿策定能鼓盪風雲!”嬴政罕見地讚賞一句,誘導之意顯而易見。
“臣之見:依目下大勢,仍應慎戰慎進。”
李斯似乎對秦王的讚賞誘導渾然不覺,徑自侃侃道:“所餘楚齊魏燕四國,皆昔日大國,除魏地稍縮,三國地廣皆在三千里以上。我若兵分三路而齊滅三國,則各路兵力俱各十餘萬而已。但在一國陷入泥沼,勢必全域性受累。更為根本者,官署民治無法從容跟進。新設官署若全部沿用所滅國之舊官吏,則必然給殘餘世族鼓盪民亂留下極大餘地。其時縱然滅國,必有動盪之勢。我若鎮撫不力,反受種種掣肘。此,臣之顧忌所在也!”
“老臣贊同長史所言。”尉繚點著竹杖道,“夫滅國之戰,非同於尋常爭城略地之戰也!其間要害,在於軍、政、民三方鼎力協同。一國一國,逐步下之,俱各從容。多頭齊戰,俱各忙亂。當年,范雎之遠交近攻方略,其深意正在於此也!願君上慎之思之。”
兩大主謀同時反秦王之意而論,殿中又是一時沉寂。
“果如長史國尉所言,先向何國?”
這便是嬴政,雖然皺起了眉頭,然對長策方略之選擇卻有著極高的悟性,但覺其言其策深具正道,縱然不合己心,也更願意在大臣將軍們悉數說話後再做最後決斷。一句問話,顯然是要將會商引入具體對策。
“願聞兩位邦交大臣之見!”李信突兀插進一句。
“將軍之意,燕魏兩國俱各昏昧,至少可同時滅得兩國?”
“果能如此,有何不可!”李信被尉繚說破,卻依然一副激昂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