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建言麼?說了管用麼?可聽任秦王如此空乏其身,後果豈非更為可怕?
心念每每及此,王綰心頭都是怦怦大跳。
五更將盡,六馬王車和著一天曙色飛進了藍田大營。
晨操長號尚在悠揚飄蕩,中軍幕府的司馬們尚在忙碌進出,統軍老將桓齕尚未坐帳,嬴政已經大步進了幕府。中軍司馬連忙過來參見,君上稍待,假上將軍正在冷水澆身,末將即刻稟報。嬴政搖搖手笑道,莫催老將軍,王翦將軍何在?中軍回答,王翦將軍司晨操,卯時即來應帳。嬴政吩咐一句,立即召王翦將軍來幕府議事。
中軍司馬剛剛出得幕府,隔牆後帳一聲響亮的咳嗽,老桓齕悠然進了大帳。嬴政不禁瞪大了眼睛——面前老人一頭溼漉漉的雪白長髮散披肩頭,一身寬大的粗織麻布短衣,腳下一雙藍田玉拖板履,活生生山野隱士一般。
“老將軍,好閒適也。”嬴政不無揶揄地笑了。
“君上?!”
驟然看見秦王在帳,老桓齕滿面通紅大是尷尬,草草一躬連忙轉身進了後帳,玉板履在青磚地面打出一連串清脆的當當聲。片刻出來,老桓齕已經是一身棕皮夏甲,一領繡金黑絲斗篷,頭上九寸矛頭帥盔,腳下長腰銅釘戰靴,矍鑠健旺與方才判若兩人。
老桓齕大步過來一個帶甲軍禮,紅著臉道:“君上恕罪:老臣近年怪疾,甲冑上身便渾身瘙癢,如甲蝨遍體遊走,非得冷水熱水輪番潑澆三五遍,再著粗布短衫方才舒坦些許。近日無戰,老臣多有放縱,慚愧之至。”
“想起來也。”嬴政恍然一笑走下了將案,殷殷看著窘迫的老將軍,“曾聽父王說過,老將軍昔年在南郡之戰中伏擊楚軍,久臥溼熱山林,戰後全身紅斑厚如半兩鐵錢,經年不褪,逢熱必發……說起來,原是嬴政疏忽了。”轉身便對帳口趙高吩咐,“小高子替我記住:回到咸陽立即知會太醫令,趕製滅蝨止癢藥,送來藍田大營分發將士,老將軍這裡要常備。”又回身揮手一笑,“自今日始,許老將軍散發布衣坐帳。”
“君上……”老桓齕不禁一聲哽咽。
正在此時,大汗淋漓的王翦匆匆到來,未曾落座,又聞戰馬連番嘶鳴,蒙武蒙恬父子接踵趕到。中軍司馬已經得趙高知會,吩咐軍吏整治來四案晨操軍食:每案一大塊紅亮的醬牛肉、三大塊半尺厚的硬麵鍋盔、一盤青蔥小蒜、一大碗稀溜溜熱乎乎的藿菜疙瘩酸辣湯。嬴政食慾大振,來,咥罷再說!四人即刻就案上手,撕開大塊牛肉塞進皮焦黃而內鬆軟的厚鍋盔,大口張開咬下,再抓起一把蔥段蒜瓣丟入口中,一陣呱嗒咯吱大嚼狼吞虎嚥,再呼嚕嚕喝下綠菜羹,噴噴香辣之氣頓時瀰漫幕府。未及一刻收案,除了年長的蒙武一案稍有剩餘,嬴政蒙恬趙高三案盤幹碗淨不留分毫,人人額頭涔涔滲汗。桓齕王翦及帳中一班司馬,看得心頭酸熱,一時滿帳肅然無聲。
“目下事急,天災大作,人禍未必不生。”大將們一落座,嬴政開門見山,“本王今日前來,要與諸位議出妥善之策:如何防止六國兵禍危及關中?”
國尉蒙武第一個開口:“老臣以為,秦國腹地與中原三晉一齊大旱,實在罕見。當此之時,荒年大饑饉必將蔓延開來。目下第一要務,立即改變秦國傳統國策,不能再獎勵流民入秦。要關閉所有進入秦國的關隘、渡口及山林密道,不使中原饑民流入關中爭食。否則,關中庶民存糧有限,又沒有可採山林度荒,老秦人極可能生出意外亂象。”國尉轄制關隘要塞,盤查流入流出人口是其天然的連帶職責,顯然,蒙武提出此策,既是職司所在,又是大局之慮。大將們紛紛附議。只嬴政若有所思,良久沒有拍案。
“敢問君上何慮?”蒙武有些惶惑。
“國尉所言,不無道理。”嬴政輕輕叩著那張碩大的將案,沉重緩慢地說,“然則,當世人口稀缺,吸納流民入秦,畢竟大秦百年國策。驟然卡死,天下民心作何想法?”沉吟猶豫之相,大臣將軍們在這位年青的秦王身上還從來沒有見過。
“君上所慮,末將以為大是。”前將軍王翦一拱手,“大旱之年不許流民入秦,或可保關中秦人度災自救。然則,豐年招募流民,災年拒絕流民,秦國便將失去對天下庶民的感召力,似非大道之謀。”
“國人不保,大道安在!”老懞武生氣了,啪啪拍著木案,“將軍只說,關中人口三百餘萬,若許流民入秦,僅韓魏兩國,半年之內便可能湧入關中數十萬饑民!若趙國饑民再從河東平陽流入,北楚流民再從崤山武關流入,難保不過百萬!秦國法度,素來不開倉賑災,只對流民劃田定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