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策》與《韓非子》都記載了這次事件的四個關鍵人物的關鍵言論很能說明一問題。
第一個關鍵人物,當然是姬噲。從他與其他臣子的應對中完全可以看出姬噲最關注的是兩件事:一則是如何使自己成為聖王,二則是如何使燕國像齊國一樣王天下。應該說,姬噲的動機無可厚非。但是,在變法強國成為潮流的時代,姬噲沒有想如何搜求人才變法強國,卻一味在聖王之道上打圈子,不能不說,這是燕國的迂政傳統起了決定性作用。
第二個關鍵人物是子之。《韓非子·內儲說上》記載了子之一次權術行為:“子之相燕,坐而佯言日:‘走出門者何白馬也?’,左右皆言不見。有一人走,追之(門外),回報日:‘有。’子之依此知左右之誠信。”後來的趙高指鹿為馬以測試同黨,完全與子之權術相同。這件事可以看出,子之並非是商鞅樂毅那般具有治國信念的變法人士,而是具有政治野心的權術人物。後來,子之當政而國家大亂的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
第三個關鍵人物是蘇代。蘇代是蘇秦的弟弟,入燕後與子之結盟,成為促成子之當政的關鍵人物之一。蘇代促成姬噲決策重用子之的言論,《史記》的記載是:蘇代出使齊國歸來,姬噲問齊王其人如何?蘇代回答說,必不能成就霸業。姬噲問,為什麼?蘇代回答說,齊王不信其臣。蘇代的目的很明顯,“欲以激燕王以尊子之也。於是燕王大信子之。子之因遺蘇代百金,而聽其所使。”顯然,這是一筆很不乾淨的政治交易,蘇代騙術昭然。《韓非子·外儲說右下》記載相對詳細,蘇代著意以齊桓公放權管仲治國而成就霸業為例,誘姬噲尊崇子之,姬噲果然大為感慨:“今吾任子之,天下未知聞也!”於是,明日張朝而聽子之。可見,蘇代促成姬噲當權的方式,具有極大的行騙性,說蘇代在這件事上做了一回政治騙子,也不為過。而姬噲的對應,則完全是一個政治冤大頭在聽任一場政治騙術的擺弄,其老邁迂闊,令人忍俊不能。
第四個關鍵人物是鹿毛壽。此人是推動姬噲最終禪讓的最主要謀士,其忽悠術迂闊遼遠,繞得姬噲不知東南西北。鹿毛壽對姬噲的兩次大忽悠,《戰國策》與《史記》記載大體相同。第一次提起禪讓,鹿毛壽的忽悠之法可謂對症下藥。鹿毛壽先說了一個生動的故事:堯讓許由,許由不受。於是,“堯有讓天下之名,實不失天下”,堯名實雙收,既保住了權力,又得到了大名。無疑,這對追慕聖王的姬噲是極大的誘惑。之後,鹿毛壽再擺出了一個誘人的現實謀劃:“今王以國相讓子之,子之必不敢受;如是,王與堯同行也!”姬噲素有聖王之夢,叉能名實雙收,立即認同.將舉國政務悉數交給了子之。顯然,這次交權還不是子之為王。於是,過了幾多時日,鹿毛壽又對姬噲第二次忽悠設謀。鹿毛壽說,當初大禹禪讓於伯益,卻仍然教太子啟做了大臣。名義禪讓,實際上是教太子啟自己奪位;今燕王口頭說將燕國交給了子之,而官吏卻都是太子的人,實際是名讓予之,而太子實際用事(掌權)。顯然,這次是鹿毛壽奉子之之命向姬噲攤牌了,忽悠的嘴臉有些猙獰.大約姬噲已經有了聖王癖,或者已經是無可奈何,於是立即作為.將三百石俸祿以上的官印(任免權)全數交給了子之。之後,姬噲正式禪讓。“子之南面行王事,而噲老不聽政,顧(反)為臣。”
在治國理念與種種政治理論都已經達到輝煌高峰的戰國之世,一個大國竟然出現瞭如此荒誕的復古禪讓事件,其“理論”竟然是如此的迂闊淺薄,實在令人難以理解。這一幕頗具黑色幽默的禪讓活劇,之所以發生在燕國,而沒有發生在別的任何國家,其重要的根源,便是燕國的王道傳統之下形成的迂政之風。燕國君臣從上到下,每每不切實際,對紮紮實實的實力較量感到恐懼,總是幻想以某種貌似莊嚴肅穆的聖王德行來平息嚴酷的利益衝突,而對真正的變法卻退避三舍敬而遠之。這種虛幻混亂的迂政環境,必然是野心家與政治騙子大行其道的最佳國度。
再說燕國破齊之迂。
燕國最輝煌的功業,是樂毅變法之後的破齊大戰。對於燕昭王與樂毅在燕國推行的變法,史無詳載。從歷史實際進展看,這次變法與秦國的商鞅變法遠遠不能相提並論,其主要方面只能是休養生息、整頓吏治、訓練新軍幾項。因為,這次變法並沒有觸及燕國的王道傳統,更不能說根除。變法二十八年之後,燕國發動了對齊國的大戰。樂毅世稱名將,終生只有這一次大戰,即六年破齊之戰。燕國八百餘年,也只有破齊之戰大顯威風,幾乎將整個齊國幾百年積累的財富全部掠奪一空。否則,燕國後期的對趙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