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飲而盡。李家明嘆了口氣,正欲安慰幾句,只聽得鼓聲“咚咚”響了兩下,絲竹樂聲頓起,舞場就此開始。
驀見王屋山自屏風後掩面轉出,恰如出峽的雲,被風冉冉吹將上來。她所跳的獨舞,正是其最拿手的《綠腰》,屬軟舞一系,動作以舞袖為主,節拍先散後慢再快,對舞者的要求極高。
只見麗人在場中旋轉著,飄逸而柔美。忽有鼓聲傳來,氣若游絲,若有若無。過得一刻,聲音漸大,有由遠及近之勢。眾人聞聲向韓熙載望去,他正專注地盯著面前的花盆鼓,輕擊滾奏。這狀如花盆,音色低沉柔和,比一般的堂鼓滑膩許多,正適合配奏《綠腰》這種獨舞。
舞姿婆娑中,鼓聲突然加快,王屋山的舞姿也隨著節拍急遽變快,滿堂翔舞。羅袖漫舞翻飛,每每揚起之際,更有陣陣冷香激盪飄出。原來她早已經在雙袖中藏下香粉,只須大力揮袖,香粉即隨之灑出。眾人眼花繚亂之際,更兼異香撲鼻,無不心醉神迷。
不過,人群中也有對眼前麗舞心不在焉的,譬如朱銑,自秦蒻蘭進花廳後,他便一直想尋機問清所謂“盜賊”一事,但始終未得其便機會,好不容易等到眾人張口結舌驚豔於《綠腰》之時,見秦蒻蘭正站在近門處,趕緊溜到她旁側,壓低嗓子問道:“那江寧縣吏可曾搜到進府的盜賊?”
秦蒻蘭微微搖頭,一指大門處,只見老管家正陪同張士師站在一旁正饒有興致地觀舞。原來適才鼓聲一響,秦蒻蘭便與老管家一道去庭院外尋到了張士師。奇怪的是,張士師搜遍了湖心小島,並未見到有任何陌生人,他由此推測那陌生男子已經混入了花廳。秦蒻蘭卻更堅定地認為張士師不過是想找理由留在韓府,既是如此,便如他所願罷了。當下也不揭破,只說已經在院內詳細找過,並未發現任何可疑形跡,不如請典獄自己前去堂內,一來或可發現蛛絲馬跡,二來可以觀舞。張士師不便拒絕,於是一道進來堂內。眾人注意力均在王屋山與韓熙載身上,竟無人留意到幾人的進進出出。
朱銑聽了究竟,不免更添一層憂慮——若是無人潛入府中,那麼當時偷聽之人一定是府中人了。之前他與曼雲、丹珠二女一道入來堂內時,夜宴已經開場,廳內諸人正聚精會神聽李雲如彈奏琵琶,甚至連僕人小布和大胖都縮在侍女背後聽著,只有主人韓熙載正從屏風後轉出來,重新回到三屏風榻坐下。朱銑見狀,開始懷疑適才躲藏在紫藤花架後的黑影正是韓熙載本人。再環顧堂內,桌椅、座次已經挪亂,只剩了李雲如近旁的位置,他稍微躊躇後,走過去坐下,因自身完全在韓熙載視線之內,不得已扭轉頭望向李雲如,裝出凝神靜聽的樣子來。此刻聽到秦蒻蘭確認說並無外人進府,更加堅定他之前所想,一時心中轉過了千百個念頭,額頭竟是冒出顆顆汗珠來。再看身旁的秦蒻蘭,神情高曠,似絲毫不以為意,正以超然淡漠的旁觀者姿態觀看一場盛大的人生表演,而她並不參與其中。
並非廳內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朱銑的緊張神情,他挪往秦蒻蘭身邊時,張士師就已經留意到了。他猜測朱銑必是對秦蒻蘭心儀,只不過女方未必有意,所以才會有諸多怪異情形。但為何朱銑此刻不避嫌疑地站在秦蒻蘭身旁呢?這小島位於半山,清涼之極,獨獨朱銑滿頭大汗,這又是為什麼?
恰在此時,陳致雍起身出了花廳,立即吸引了張士師的目光。他心念一動,請老管家盯著堂內一會兒,自己再出去巡視一圈,悄悄跟了出去。
陳致雍對韓府地形極熟,利落地出了庭院往東而去。張士師見狀,以為他不過是要去茅房,當即頓住,正欲放棄跟蹤,卻見陳致雍突然停在一棵槐樹下,伸頭四下探望,彷彿是在找尋什麼人。然而過了一會兒後,又繼續朝前走去。張士師見他徑直進了茅房,又見四周並無異常,便暗怪自己多心,轉身重往廚下而去。
到得門口,特意伸頭往燈火通明的廚下瞟了一眼,案板上擺著兩個大瓜,正是由他幫忙運送來韓府的西瓜中最大的兩個。旁邊擺著一隻碧玉菊瓣花耳盤,上有一把同樣材質的玉刀,大概是預備切西瓜用的。
忽聞背後颯然有腳步聲,回過頭去,衣香鬢影中,秦蒻蘭正領著小布和大胖施施然走過來。小布還不知道張士師因為其他緣故留在了府中,乍然見到,很是驚訝,問道:“典獄君,你怎麼還在這裡?”張士師道:“唔,這個……”秦蒻蘭道:“是我半路遇到典獄君,特意請他留下來做客。”張士師知她不願張揚有人逾牆而入一事,也不置可否。
小布雖覺不解,可這韓府的怪事終究見多了,也再多問,只笑道:“王家娘子的綠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