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和西方的不同。中國比起日本,好像又差一級,假定我把這本書寫出來的話,可能要麻煩各位去監獄給我送飯,所以我始終沒有寫。但是我一直想找個機會,把它作一個口頭報告,請教於各階層朋友。不過作一個口頭報告也不簡單,在臺北,請我講演的人,一聽說要講這個題目,就立刻不請我了。所以,今天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用“醜陋的中國人”講演,我感到非常高興,感謝各位給我這個機會。
有一次,臺中東海大學請我演講,我告訴他們這個題目,我問同學會會長:“會不會有問題?”他說:“怎麼會有問題?”我對他說:“你去訓導處打聽一下,因為我這個人本來就被當作問題人物,又講一個問題題目,那可是雙料。”跟訓導處談過之後,他打電話到臺北來說:“問題是沒有的,不過題目是不是可以改一改?訓導處認為題目難聽。”接著把他擬定的一個很長的冠冕堂皇的題目告訴我,他問:“同意不同意?”我說:“當然不同意,不過你一定要改,只好就改!”那是我第一次講有關“醜陋的中國人”。我對他說:“希望我講的時候能做個錄音,以後我就可以把它改寫成一篇文章。”他慷慨承諾。結果講過之後,把錄音帶寄來,只有開頭的幾句話,以後就沒有了聲音。
今年我六十五歲,臺北的朋友在3月7日給我過了一個生日,我對他們說:“我活了六十五歲,全是艱難的歲月!”我的意思是:不僅僅我個人艱難,而是所有的中國人都艱難。在座的朋友都很年輕,尤其是來自臺灣的朋友們,多數擁有富裕的經濟環境,同你們談“艱難”,你們既不愛聽,也不相信,更不瞭解。我所談的艱難,不是個人問題,也不是政治問題,而是超出個人之外的,超出政治層面的整個中國人問題。不僅僅是一個人經歷了患難,不僅僅是我這一代經歷了患難。假使我們對這個患難沒有了解,對這個有毒素的文化沒有了解,那麼我們的災禍還會再度發生,永遠無盡無期。
在泰國考伊蘭難民營中的難民,百分之九十是從越南、柬埔寨等國被驅逐出來的中國人(我們所講的“中國人”不是國籍的意思,而是指血統或文化)。有一位中國文化大學華僑研究所的女學生,是派到泰國為難民服務的服務團的一員,到了那裡幾天之後,不能忍受,哭著回來。她說:“那種慘狀我看不下去。”後來我到了泰國,發現中國難民的處境使人落淚。好比說:中國人不可以有私有財產,而且不能有商業行為,假使你的衣服破了,鄰居太太替你縫兩針,你給她半碗米作為回報,這就是商業行為,然後泰國士兵會逼著那位太太全身脫光,走到裁判所,問她:“你為什麼做這種違法的事情?”這只是一件很輕微的侮辱,我除了難過和憤怒外,只有一個感慨——中國人造了什麼孽?為什麼受到這種待遇?
前年,我同我太太從巴黎的地下鐵出來,看到一個賣首飾的攤子,賣主是一個東方面孔的中年婦女,我同我太太一面挑,一面講,賣主忽然用中國話向我們解釋,我們覺得很親切,問她:“你怎麼會講中國話?”她說:“我是中國人,從越南逃出來的。”她就住在考伊蘭難民營,一面說,一面嗚咽,我只好安慰她:“至少現在還好,沒有捱餓。”在告辭轉身時,聽到她嘆了一口氣:“唉!做一箇中國人好羞愧!”我對這一聲嘆息,一生不忘。
十九世紀的南洋群島,就是現在的東南亞,那時還是英國和荷蘭的屬地,有一個英國駐馬來西亞的專員說:“做十九世紀的中國人是一個災難。”因為他看到中國人在南洋群島像豬仔一樣,無知無識,自生自滅,而且隨時會受到屠殺。民族固然是長遠的,個人的生命卻是有限。人生能有幾個大的盼望?人生能有幾個大的理想,經得起破滅?展望前途,到底是光明的,還是不光明的?真是一言難盡。四年前,我在紐約講演,講到感慨的地方,一個人站起來說:“你從臺灣來,應該告訴我們希望,應該鼓舞我們民心,想不到你卻打擊我們。”一個人當然需要鼓勵,問題是,鼓勵起來之後怎麼辦?我從小就受到鼓勵,五六歲的時候,大人就對我說:“中國的前途就看你們這一代了!”我想我的責任太大,負擔不起。後來我告訴我的兒子:“中國的前途就看你們這一代了!”現在,兒子又告訴孫子:“中國的前途就看你們這一代了!”一代復一代,一代何其多?到哪一代才能夠好起來?。 最好的txt下載網
醜陋的中國人(2)
在馬來西亞,華人佔百分之三十幾。有次我去博物館參觀,裡面有馬來文,有英文,就是沒有華文。這不是說有華文就好,沒有華文就不好,那是另外一個問題。這個現象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