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矣。邇來將軍不避艱險,親至沙漠,提數十萬之眾,追煢煢羈旅之君,何視天下太隘哉!豈天覆地載之中,竟不能容朕一人哉!豈封王錫爵之後,猶必以殲朕邀功哉!第思高皇帝櫛風沐雨之天下,朕不能身受片地,以為將軍建功之能。將軍既毀宗室,今又欲破我父子,感鴟鴞之章,能不慘然心惻耶?將軍猶是中華之人,猶是世祿之裔也。即不為朕憐,獨不念先帝乎?即不念先帝,獨不念二祖列宗乎?即不念二祖列宗,獨不念己身之祖若父乎?
不知新王何親何厚於將軍,孤客何仇何怨於將軍?彼則盡忠竭力,此則除草絕根,若此者是將軍自以為智,而不知適成其愚。將軍於清朝自以為厚,而不知厚其所薄,萬祀而下,史書記載,且謂將軍為何如人也。朕今日兵單力微,臥榻邊雖暫容鼾睡,父子之命懸於將軍之手也明矣。若必欲得朕之首領,血濺月日,封函報命,固不敢辭。倘能轉禍為福,反危就安,以南方片席,俾朕備位共主,惟將軍命。是將軍雖臣清朝,亦可謂不忘故主之血食,不負先帝之厚恩矣。惟冀裁擇焉。
沒落帝王,流離龍子,低首乞哀,字字有血,筆筆帶淚,言中辛酸委屈,鐵石心腸之人也會有所觸動。不僅僅是哀求一己之生,永曆帝也從吳三桂自身著想,一針見血指出:“將軍自以為智,而不知適成其愚,自以為厚,而不知厚其所薄!”試想,連對家門世受其恩祿的舊主都肯斬盡殺絕、不留一絲情面的人,新主子滿清統治者在“讚歎”之餘,內心深處真的不會起疑心嗎?而且,萬世千秋,史有傳書有載,當以吳三桂為何如人也!
然而,剛狠兇戾、心機叵測的吳三桂,為了向清廷表現他的“一腔忠勇”,斷然要把永曆和他年僅十二歲的太子斬成兩段,使他們身首分離。
最後,連和他一起作戰的滿族人愛星阿和宗室貝子卓越羅都心中不忍,勸說“永曆(帝)亦曾為君,全其首領留個全屍總該不過分。”這兩個滿人的話,才保全永曆帝有個全屍而死的下場。
絞死永曆及其太子後,吳三桂為向滿清表忠心,仍下令把永曆父子焚屍揚灰。即使有殺父殺子之仇,也不會做出如此絕情寡義之事。這樣一個奸賊,難以讓人相信他曾“衝冠一怒為紅顏”。溫情脈脈的情懷是否真有,肯定讓人疑竇從生。
康熙十二年(1673年),老賊吳三桂竟也厚顏以“為明報仇”為名起兵,雖然他前前後後折騰了八年,但在他起兵之日起,就已註定了他敗亡的命運!
如此相較,人品頓分高下。比起一生叛君叛父叛友叛國的吳三桂,李成棟將軍那發自內心深處、滿懷深情、蹈死不顧的為“紅顏”而激的“衝冠一怒”,確有讓人激奮、讓人信服、讓人敬佩的一面!
細思明朝歷史,八旗滿洲在入關時只六萬兵丁,到順治五年才不過十萬餘丁。而竟以區區十多萬丁,滿洲竟然能趁明朝內亂之機,最終滅亡有二百七十多年曆史的、擁兵數百萬、人口近二億的大明朝,著實發人深省!
在大明王朝搖搖欲墜之時,“數十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反而是被聖人歸為“難養”之類的女子,她們義薄霄漢,挺身而出,出現了趙氏姑娘(或張玉喬)以及眾位反清英雄烈母賢妻的動人場面。她們或以義激,或以身殉,令中國歷史的壯闊畫卷中平添了奇麗的動人風景。
封建史家們,對女子總是吝於筆墨。他們對這樣一個忍辱偷生、義激梟雄乃至最後捨身成仁的剛烈紅顏,很少有人出於好奇心仔細分析她的身世、思想、起因,而對她憤激的原因和過程更乏深入細緻的剖析。
扼腕嘆息之餘,使人想起美國作家米勒對歷史中那些德義婦女的評價:“女人看似柔弱、沉默,其實她們比男人更加堅韌,道德和良知更加堅定,能夠面對人生巨大的變遷和伴侶的興衰浮沉,並能在關鍵時刻比男人更果決、更富有遠見……”
拾伍
“聖朝”不留舊皇脈―――滿清對崇禎三子及明宗室的殺戮
崇禎自殺後,李自成入京,對其三個兒子太子朱慈烺(周皇后生)以及朱慈煥(田貴妃生)、朱慈燦(周皇后生)均未加以殺害。自山海關敗後,李自成敗逃出北京,明太子緋衣乘馬隨亂軍之後,雖然顛沛,卻仍舊活得好好的。
亂離之中,兄弟三人運氣還算不差,鳳子龍孫,金枝玉葉,淪為街邊巷口廝養僕役,搬磚乞食,總能弄口飯吃。太子朱慈烺兵荒馬亂中生存下來後,回到北京,投往其外祖父周奎處。
周奎這個老壞蛋,國亡前不肯出銀子餉軍,李自成入京後,他由於及時獻媚,竟免於處死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