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夢盡(二)
隔天,運輸公司的人打來電話要他開工,他婉言拒絕,並商定當天就把貨車還回去。剛好可以趁這個機會和白可去鎮上拍照。
那天他們仔細地打扮了一番。他依舊是黑色風衣加一條緊身皮褲,靴子雖然舊了,穿在修長的腿上還是那麼挺拔。把之前化妝的本事用在白可身上,成果讓他非常滿意。臨走的時候,他想給她噴香水。可她不喜歡,被他追在後面滿屋子跑。瓶子不小心打破,香水灑得兩人全身都是。
一切準備妥當已是斜陽夕照,他坐在車上對她拋了個媚眼說:“帥嗎?”
“帥死了!”她花痴地大喊。
此時的他雖微露病容,但目光晶亮,舉手投足間都是神采飛揚。香氣自他周身散發,她恍惚又看到了昔日舞臺上妖嬈的黑色大麗花。
驅車的路上,她有些擔心地四處環顧,這次總該不會再遇到雷暴之類的天災吧。車子沿著鄉村公路,一路平平安安地開進了城區,所有不希望發生的事都沒有發生。
他們順利還了貨車,順利找到一家影樓,她穿上白紗依偎在他身旁,一嘗夙願。從影樓出來,她的腦中閃過魏明明的臉,不知她現在怎麼樣了。
他看出她的心事,問:“想不想回去看看,這兒離橡樹街不遠。”
牽著彼此的手,走在熟悉的街道上,路過曾讓他丟臉的那家珠寶店時,他們相視一笑。火災過後,橡樹街的建築大半都不一樣了,只有橡果公園還在原處,那是他向她求婚的地方。
街道兩旁有流浪歌手在表演,一個黑人男孩邊唱著小曲邊向路人推銷唱片,熟悉的場景勾起了他們在街邊擺攤、賣唱的回憶,他們不禁駐足觀看。
落日餘暉把天際燒得火紅,他看時候不早了,便對正在觀看錶演她說:“我去寄信……”
“你說什麼?”她問。路邊的表演以及人群的歡呼掩蓋了他大半聲音。
他俯身在她耳畔說:“我去寄一封信,你在這裡等我。”
她說好。
他一遍遍囑咐她不要亂走,不要理會陌生人的搭訕,好像他要去很遠的地方。其實郵筒就在對街的轉角處,來回只要五分鐘。
聽到郵筒裡一聲悶響後,他抬眼看了看天空,每一朵雲彩都染上金邊,紅藍相映,遍佈視野。不久,他就要和這個輝煌而絢麗的國家道別了,他將回到他的歸屬之地,他血脈的源頭。
街的對面是他心愛的妻子的背影,她穿著婚紗嬌笑的模樣還留在腦中,也許就像那些詩人說的,我們對於一個國家、一個城市最終的記憶僅只是一個人、一件事。多年以後重新回想起來,美國依舊是個美好的地方,只因為遇到了她。
可是,命運每一次的出場都來得措手不及,當他被突然閃出的兩個人白人劫走,街邊的手風琴聲越來越遙遠,他震驚的同時,對那個仍留在人群中傻笑的女人生出些埋怨。她讓他變傻了,竟忘記這個國家除了輝煌和絢麗,還有流淌在血液中的瘋狂。
這一次,又要從哪裡爬起。
車門開啟,他被帶進深巷裡一所黃褐色的公寓樓,電梯在四樓停住。他看著頭頂標牌上的數字不禁苦笑,這還真是不吉利。身後的打手很不客氣地把他推進門。此時此刻他才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虛弱,從前可以以一敵三,現在連掙扎都費力。
客廳的左邊是一排窗戶,玻璃外的天色已經暗了。雖然身處險境,他第一個念頭還是想著那女人的安全,她該不會笨到還在原地等他吧,她知道回去的路吧。
“唐先生。”
男人的聲音喚回他的注意。坐在客廳另一邊的沙發上的人正興味盎然地看著他。
“還記得我嗎?”男人說著,打了個響指。站在他身後的打手默默撤出。
“薩特先生。”他微笑。男人的長相普通,但鼻樑上金絲框眼鏡和一身學者氣質讓人印象深刻,特別是在知道了他的黑道背景之後。
“保羅·薩特。”男人佯裝隨意地念出自己的名字,倒了兩杯紅酒,抬起頭時極為突兀地咧嘴笑說,“很久不見。”與上揚的嘴角不協調的是鏡框後圓睜的眼睛。
唐一路恭敬地點了點頭:“很榮幸再次見到您。”低頭的瞬間他迅速環視四周。
男人走到他身旁把一杯酒遞給他,他接過,不動聲色地說:“我妻子禁止我喝酒。”
“呵,你對你妻子還真是寵愛。”男人一隻手放上他的肩膀,“住在東區,也是你妻子的主意?”
“與她無關,只是恰好這裡有一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