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末。時辰入夜。
義母痛快哭了一場,從屋裡出來幫忙收拾桌子,應小滿相送七郎。兩人手挽著手,依依惜別。
最高興的是阿織,牽著晏七郎的手,蹦蹦跳跳地開門。
“七郎明天來不來?嬸孃說,以後別聽阿姐的,只要你來敲門,都給你開門。”
晏七郎俯身和阿織說話:“不見得明晚,但只要得空就來。下次來時給阿織帶什麼鮮果子?”
阿織果然大為高興,迭聲地喊:“葡萄葡萄~!”
“饞貓兒。”應小滿敲了下小腦門,“一貫錢一串的西域紫晶葡萄,比剛上市的櫻桃賣得還貴。你跟七郎要點別的。”
阿織委委屈屈說:“那,那就石榴吧。”
“一貫錢一串的西域紫晶葡萄”,倒叫晏七郎想起一樁事來。
“盛夏時節,葡萄早沒有剛上市那麼貴了。小滿,你還去上次買葡萄的那個攤位再問一次,說不準攤主囤積了許多葡萄賣不出去。與其白白爛在手裡,興許他見著老主顧,會便宜價錢賣給你。”
“當真?”應小滿聽得歡喜,“過兩天我繞路去問問。”
送人出巷時,隔壁沈家的門大晚上半敞著,門外提燈站著有陣子沒見的莊宅牙人,門裡站著沈家娘子。
沈家大郎最近不在家,人回去太學讀書。沈家娘子前陣子急病一場,如今病情好轉,氣色卻還是懨懨地,站在門口和牙人說話,人眼瞧著瘦了一大圈。
應小滿沒敢多耽擱,怕聽著鄰居的傷心事,快步走進門去。
但關門時還是聽到牙人嘆著氣催促,“上個月的賃錢拖欠到這個月,小的也不好交代啊……”
“沈家或許要搬家了。”她回家和義母說,“總拖欠賃金也不是個法子。往西邊南邊尋一尋,都能尋到便宜許多的清靜小院。”
義母搖頭:“不見得。他們官人家和我們老百姓想法不一樣,面子大過天,不見得願意當著許多官人鄰居的面挪走。”
說起沈家的事,免不了又提起同樣犯事的西邊周家。
“管刑部庫倉的六品小官兒,家裡養著廚娘和馬伕,主簿娘子穿金戴銀,出入使喚奴婢。早猜到這家官兒貪,不貪如何能撐得起偌大一家子的開銷?中午周家抄家時你不在,拉走滿車的箱籠,那架勢,嚇人吶。”
抄家時應小滿其實在的。人在巷口,眼瞧著滿車拉走的都是書卷。她沒跟老孃說。
周家官兒確實貪。又精明又貪。鬼市裡一文錢不花,想拿贓物飛爪換她的扇子。
她如今知道了京城貴物的行情。一把上好的象牙扇,開價三十貫往上。當初不懂行情,差點被周胖子空手套白狼,白賺去十貫。
“精明鬼!”應小滿哼了聲,“抓他活該。”
自打周胖子被抓之後,飛爪贓物留在家裡不放心,她以麻繩把裝飛爪的牛皮帶系在小軲轆車下方,緊貼木板底拴好,平時留肉鋪子裡。
情況一有不對,她便推著軲轆車出去,直接把飛爪扔汴河,叫贓物走水路。
義母喊她。
“伢兒,替我去一趟沈家,把這籃子東西遞給沈家娘子。當面別說送她東西,就說咱家借了沈家還上的。”
應小滿翻了翻小竹籃。裡頭放八個家裡自做的玉米饅頭,半斤羊肉,白色細布下頭壓著兩張一貫紙交子。
義母:“前陣子沈家後生在家服侍老孃那幾天,我正好身子不大好,有時候么兒淘氣跑出家門玩,沈家後生還幫我四處尋孩子,幫了咱家不少忙。”
“這些京城衙門的官人容易犯事,但不犯事的時候,拿回的俸祿也著實豐厚。七品官人聽說每個月有十幾貫的月俸。等她家男人放回來,沈家就算熬出頭了。”
義母指著籃子說:“多的咱家也沒有。兩貫錢抵一個月的賃金,好歹叫沈家再撐一個月。說不準她家男人下個月就放出來了呢。”
應小滿嘴裡沒吭聲,心裡嘀咕,沈家這位御史官人,聽說一道奏本捅破了天,不拘個一年半載是放不出來了。
但老孃說得也有道理。處得好的鄉鄰,總得幫忖一下。
她提起小竹籃去沈家,阿織今晚興奮得睡不著,攙著阿姐的手替她開門。
沈家門外的牙人討不到月賃錢,當然還沒走,兩邊僵持著。應小滿當面把白紗布掀開,露出竹籃底下兩貫紙交子。
“我娘說,趁著手頭寬裕,欠沈家的錢今天就還上。籃子裡還送了些謝禮,沈娘子收好了。”
把竹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