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小滿心裡藏不住太多心事。
天光大亮,睡飽起身,全家一起用朝食時,義母瞧她神色不對,問了幾句,她拿筷子戳著米粥粒,開口問自家老孃:
“娘,我爹從前的主家,是個什麼樣的人家?他在京城的主家會不會是壞人吶?”
義母拍了她腦袋一記。
“當心你爹從地下爬起來抽你。”
應小滿低頭扒飯。
義母卻自己想了半天,嘆口氣,“誰知道。你爹年輕時在京城那陣子,我又不是認識你爹。但你爹那倔驢脾氣,他主家對他不好的話,他為啥會念念不忘,叮囑你替主家報仇?主家對他肯定極好的。”
應小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義母又唸叨起七郎。
“雖說七郎騙了你,嘴上說好的幫忙報仇不算數,對不起你救他的恩情。但動手殺自家兄弟的,肯定是大惡人。七郎對他兄弟沒動手,他這樣的……哎,你幹嘛要招惹他這樣的?離得遠遠的不行嗎。”
應小滿低頭扒飯,含含糊糊地答,“不行。”
“啊?”
無論義母如何追問她和七郎如今算怎樣一個局面,她再不肯往下說了。
全家用完朝食,應小滿放下碗時,心裡也有了決意。
“總自己瞎猜不是辦法。七郎幾次想尋我解釋,那我就當面聽他解釋。哪怕他說,他和咱們仇家其實是關係極好的兄弟,之前為了護兄弟的性命攔了我……”
說到這裡頓了頓,又繼續說,“娘,我昨夜想通了。仇家是仇家,七郎是七郎。我要七郎幫忙殺他自己的兄弟,原本就是為難他。這兩天我去見他,只要他肯實話實說,之前的事我不計較了。”
說罷如釋重負。
她抬頭看看已經升過院牆的日頭,趕緊去推兩輪軲轆小車。
今天起得晚。昨天準備好的二十斤羊肉,得趁新鮮賣出去。
七舉人巷最近過於熱鬧。
前一陣巷子東邊的沈御史從家裡被禁軍拘走,鬧得沸沸揚揚,還沒消停十天半個月,巷子西邊的刑部周主簿家又出了事。
應小滿這天出攤晚,回家也晚。傍晚推著小軲轆車踩著夕陽光影回返,遠遠地便看到巷子裡圍了裡二圈外二圈,一頂眼熟的藍布小轎停在西邊周主簿家門外。
輪到周家的主簿娘子癱坐在家門口,哭成個淚人兒。
義母抱著阿織在門口探頭瞧著,一副想過去勸慰又躊躇的神色。
應小滿在門口停車卸木桶,看了眼遠處圍攏藍布轎子的許多官差。“周家當家的做官也出事了?”
“可不是嗎,在京城當官人原來這麼不太平。聽說周家官人在刑部當差瀆職。”
義母嘀咕,“周家娘子是個厲害人,和咱家平民小戶的向來不大來往,咱就不過去湊熱鬧了。剛才聽鄰居們議論說,周家當家的在刑部管庫倉,人不老實,趁過手機會撈了許多。嘖嘖,
難怪周家六品官兒也不大,排場卻比隔壁沈家氣派十倍,家裡還請了馬伕廚娘。”
應小滿左耳進右耳出,囫圇聽了個八成。巷子西邊的周主簿家和她家不怎麼來往,她也不怎麼關心。
正在把軲轆小車往門裡推的當兒,巷子裡突然傳來一陣喧譁聲。
她一回頭,正看到四名官差押著垂頭喪氣的周主簿從家門裡出來。
京城這些坐衙的文官清晨都要去各自衙門點卯,下午散值。和應家出攤的時辰對不上,極少能當面撞見。搬進新家幾個月了,這還是她頭回瞧見周家主簿的當面。
遠遠地望一眼過去,應小滿的腳步當即一頓。
這少見的圓滾滾的五短身材,手腳上鐐還靈活翻出門檻的身手,又正好是刑部管庫倉的主簿……
應小滿的眼睛漸漸瞪圓。
沒這麼巧罷!
犯事的鄰居,管刑部庫倉的周主簿,難不成是……當初在鬼市賣她飛爪的胖子?!
她唰一下原地轉身,二兩步鑽進看熱鬧的人群裡圍觀。
從近處打量周主簿圓滾滾的身材,再聽他一開口,熟悉的感覺更明顯了。
“諸位,諸位!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周主簿嘩嘩地抖動手上鐐銬,很是不服氣。
“即便在下涉嫌貪汙倒賣庫倉贓物,也不過錢財小案,何至於手腳上鐐,給在下以重刑犯的待遇啊?”
拘捕官差不苟言笑:“上頭有命,不敢不從。閣下為何受這等重犯待遇,自個兒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