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春日宜婚嫁·一》
二月京城,天氣乍暖還寒,碎雪堆砌路邊。
凌晨四更末,天才矇矇亮,家僕呵著氣推開清瀾園的大門,躬身讓開道路。晏容時獨自走進落霜庭院。
清瀾園是他母親生前養病的居所。精緻歸精緻,庭院並不很大,位置也僻靜。並不怎麼符合晏氏當家主母的身份。
母親生病那段日子,和父親的關係已鬧得很僵了。
晏容時走在無人清淨的鵝卵石小道間。幾支臘梅掛著細雪盛開於道邊,那抹生氣勃勃的紅是母親生前極喜愛的。
特意叮囑家僕不去打掃的小拱橋上,三兩天功夫積了一層雪。橋下的溪流結冰又化開,母親生前就養著的幾尾錦鯉在漂浮著冰凌的水下活潑潑地遊動著。
晏容時踩著碎雪走上拱橋,站在母親生前觀魚的慣常位置,往水裡灑下一把魚食。
錦鯉們聚攏過來爭食,平靜水波漾起一圈圈的漣漪。最為肥碩貪吃的阿饕又搶在最前頭,尾巴狂甩,把通身大紅的錐星擠去旁邊。
晏容時立於拱橋上打量。良久,無聲地笑了下。
“母親。”他心中默禱:“去年五月夜入清瀾園的小娘子,應小滿,母親可還記得?”
“她很快要嫁入晏家了。小滿是兒子中意的人,希望母親也喜愛她。”
踩著細雪走出垂花拱門時,隋淼已經等候在門外。
“郎君,入宮車馬已經備好,隨時可以出發。”
今日入宮的理由特殊。不是朝臣參加朝會,而是被老孃娘召入永寧宮覲見。
晏容時抬頭看看天色:“和祖母請個安再走。”
晏家老祖母是晏相的髮妻。今年奔八十了。
身子倒還康健,但早些年前便不大記事。隨著年歲增長,這兩年的忘性越來越大,看著面前的兒孫,張口喊早已過世的晏相名字,全家上下都把老祖母當做小孩兒哄著。
老祖母住在晏家大宅北邊的靜海閣。
靜海閣這處原本是晏容時父親的住處。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年少的他走進靜海閣肅穆的院門之前,都要先深吸口氣。
等他當家之後,客客氣氣送走了父親,便讓老祖母移居過來。
如今的靜海閣,肅穆壓抑的氣象早已不在。因為老祖母腿腳不方便的緣故,靜海閣各處的門檻都鋸走,所有方桌木凳的銳利邊角都磨成圓潤弧度。
老祖母閒著無事時,拄著柺杖各處溜達,溜達得高興了,樂呵呵隨意扯個路過的人就閒話半日。
晏容時今早進靜海閣時,遠遠地便聽到老祖母中氣十足地問:“早上吃什麼?”
身邊伺候的女婢高聲回應:“清淡口的雞絲魚肉粥。配老祖宗最愛的醃瓜,魚鮓,春筍,蓴菜等小菜四碟。”
老祖母樂呵呵說:“記錯啦!愛搭醃瓜吃粥的不是我,是老頭子。叫老頭子趕緊起身吃點粥,莫要誤了早朝。還有七郎呢?七郎也愛吃醃瓜。
叫七郎陪他祖父吃點……”
服侍僕婢習以為常。鬧哄哄的哄勸聲裡,晏容時掀簾子跨進門來。
“祖母,孫兒來了。”
老祖母說話顛三倒四的。吐字雖然清晰,但來來回回重複那幾句。
一句接一句的絮絮唸叨聲裡,晏容時坐在桌邊,陪祖母吃了幾口粥,夾兩筷醃瓜。
“祖母,孫兒今日要陪小滿入宮覲見老孃娘。小滿是即將入門的孫媳婦,祖母還未見過。”
老祖母慈愛地拍了拍他的手。嘴裡依舊唸叨著:“跟緊你祖父。宮裡地界大,你頭回入宮,別跑遠了……”
泛起些微魚肚白的天光裡,晏容時走出大宅門外,踩蹬上馬。
駿馬長嘶一聲,沿著長樂巷輕快小跑。
晏家長隨的燈籠映亮了長樂巷兩邊五顏六色的樹幹。
晏家喜事將近,即將迎來主母。整條長樂巷兩邊的榆樹柳樹,以紅色綢緞裹住樹幹,再以五色彩帛做成各色花朵,紮在枝幹高處。
清晨時還不顯眼。等到入夜之後,掛在樹梢的幾百盞燈籠點亮時,暖黃燈光映照得樹影五光十色,好看得很。附近人家每晚都有許多百姓領著孩兒過來看熱鬧。
晏容時攏著韁繩在長樂巷緩行。
目光掃過道路兩邊紮起的熱熱鬧鬧的五色彩帛花朵,唇邊逐漸噙起一絲淺淡的笑意。
見花如見人。
他想念小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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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小滿今天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