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郎中做什麼!”義母大急,“我又沒發眩暈!那貫錢是咱們孃兒倆整個月的飯食錢!”
應小滿捏著家裡僅剩的飯食錢,目光裡也帶出點茫然。
事情急轉直下,大出意料之外。她混亂中著實想不通——
原本好好的偏財路子,水裡撈屍,等家人尋找過來,把屍身完好送回,得一筆不菲的酬謝金……穩賺不賠的生意,怎麼變成這樣了呢。
“娘,必須請郎中。”
她恍惚地說,“昨夜撈回來的屍體……他還在喘氣。”
……
郎中當然是平時相識的李郎中。
“昨夜發水時,從水裡救起的活人?” 李郎中連連搖頭,“不是我說,這等來歷不明之人,是個大麻煩。”
屋裡不是閨女就是寡婦,李郎中只得自己拿布巾坐在炕邊,擦乾淨“屍身”面孔,再擦拭水草般糾結成一團的烏黑長髮。
“人死在水裡倒好,直接報上官府,拉去義莊了事。你們瞧瞧現在半死不活的樣子。”
郎中邊換過冰水布巾邊嘆氣,“高熱不褪,肺裡嗆水,身上多處淤傷,左手手背一個血窟窿,瞧著好生可怖,興許牽扯進謀殺命案。人活著進你們家門,如果又死在你們家裡,必定要引來官差問話。搞不好把你們孤兒寡婦家都牽扯進去。”
義母聽著聽著,嘴唇哆嗦起來,“昨夜才拖進來,我們現在就把他扔出去——”
郎中眼皮子一陣狂跳, “那老夫豈不是謀害共犯,不行不行!”
應小滿的想法倒是簡單得很,“那就想辦法救活了。等把人醫好之後,勞煩郎中給我們家做個見證。”
“醫者父母心,當然盡力救治。”郎中眼皮子突突地跳,感覺自己似乎踩進個泥坑,“但治病抓藥,可不是嘴上說說的小事。救人也不是靠嘴上說說救人。”
“應家嫂子也在,老夫給你孃兒倆個當面把話說清楚,四百文是出診費和今天的藥錢。以後再抓藥錢可得另算。治不治?”
應家母女倆互看一眼,齊齊沉默了。
滿屋安靜裡,只有炕上受傷高熱的病人昏迷中微弱急促的呼吸聲。
應小滿開口和阿孃商量,“四百文,也就幾天的賣魚錢,能換回一條人命。娘,治罷。”
“四百文我們出得起。” 義母嘆氣,“但你沒聽郎中說?以後再抓藥錢可得另算。誰知道還要出多少?這可是個無底洞。救個素不相識的人……”
“談不上無底洞,每天多殺幾條魚的事。娘,治罷。”
郎中畢竟久居京城,在義母的遲疑神色裡出言指點:
“我看這位郎君身上的單衣是上好綢緞質地,雖說血汙了一大片,賣不出價錢,但家境出身應是不錯。昨夜他漂來時,身上有沒有其他值錢物件?簪子、扇墜子、玉佩之類,哪怕綢緞袍子也能換個兩貫錢。”
應小滿搖頭,“什麼也沒有。”
水流從河道倒灌入陸地,衣裳鞋襪俱沖走,身上還能留件蔽體單衣,是他運氣好。
郎中扼腕惋惜,轉眼又有個主意。
“既然是家境不錯的好人家出身,人不見了,多半有家人四處搜尋。這兩天你多出去打聽打聽,最近有沒有失蹤的案子。你若能順利尋到家人,把活人交過去,嗨呀,少不得有重謝酬金。”
“那是!活人比死人值錢多了。”應小滿恍然讚歎,“郎中你懂得真多。”
李郎中老臉一紅,咳了聲,起身告辭。
應小滿把人送出門時,遠遠地瞧見徐寡婦家門外圍住層層圈圈的人,各個露出唏噓神色。有個眼熟的牙婆正在奮力擠開人群,“讓讓,讓讓!讓我瞧瞧這家小丫頭,可憐見的。”
徐家小丫頭還不到四歲,人已經哭啞了,木呆呆地跪在門邊,徐寡婦的屍身橫在院子裡。
牙婆一雙三角眼斜覷女童的臉蛋,從上到下挑挑揀揀地刮一遍,嘴裡唸叨:
“這場天災禍事!徐家沒了大人,只剩個不頂事的女娃子,她孃的屍身還擺在地上,有沒有鄉鄰願意出錢買棺木做法事?沒有?老婆子手裡倒是有點閒錢,可以幫忙收斂屍身,再做一場頂好的法事,讓人安安心心地去。但徐家小丫頭我可領走了……”
應小滿只覺得腦袋嗡地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