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家家主晏容時,果然好生奸猾。竟然安排貴客住自家書房!
如果不是被她意外偷聽到今晚的安排,她理所當然潛入豐松院最大最氣派的書房院子,一門栓敲下去……替死鬼就是倒黴的貴客了!
如今既然知曉了安排,她屏息靜氣,攏了攏菸灰色的碎花布裙,靜悄悄往草叢陰影裡一蹲。
頭頂一輪彎月靜悄悄挪動,草叢裡蹲著的身影抱住膝蓋動也不動。
遠處梆子敲響三更。
應小滿蜷在草叢裡眯了一覺。
她夢見了義父。
體格壯得像頭黑熊的義父,在大片黑影中走近,蹲在她面前,抬手摸了摸她的頭。
她在夢裡彷彿變成很小的小女孩兒。似乎只有阿織那般大。
她抱著膝蓋仰頭問,“爹,我想你了。你怎麼半年都不來看我,是怪我還沒有替你老人家報仇嗎。”開頭笑著撒嬌,說到最後時聲音發顫,帶出了鼻音。
義父還是那副嗡嗡的嗓門,很嚴厲地說,“多大年紀了,還喊爹!你是有自個兒親生爹孃的,要叫義父!”
她在夢裡也覺得委屈,低頭看看自己的短手短腳,忽然一陣高興湧上心頭,她多大年紀了?她和阿織一樣大!
她立刻快活地撲過去,抱住義父的腿撒嬌,“我才四歲,不喊爹喊什麼?爹爹!”
夢裡的父女倆抱作一團。
義父無奈地隨她抱。
溫熱的
大手落在頭頂上,嗡嗡的聲音說道,“伢兒記住,報完仇就走。我給你的五十兩銀子好好地用……”
應小滿在夢裡逐漸醒來。
抬手抹了把溼潤的眼角。她在夢裡竟然高興出了眼淚。也不知道剛才有沒有笑出聲……
她倏然警惕起來,一骨碌翻起身,警惕地四下裡張望。
無人注意這處。顯然並沒有在夢裡笑出聲,引來查探的護院。
她在山中打獵慣了,追獵時選擇藏身處幾乎成了本能。她選擇的這處草叢,並不會偏僻到令護院特意走過來檢視,而是靠近小路邊,時不時有一兩個人來往,反倒不引人注意。
三更夜半。書房院子透亮到照亮天幕的光亮熄滅了,只從門縫漏出來少許燈光。
應小滿靜悄悄沿著院牆轉去東邊。
深夜了,東苑三間正屋最西側,臥寢裡的此間主人居然還沒睡下。
東苑有個小小的荷塘。蛙鳴聲聲,夜裡微風吹過庭院。
應小滿蹲在靠近荷塘的一處假山石灌木叢後頭,斜對面便可以看見寢屋半敞的軒窗。
子時深夜,屋裡竟還亮著燈。
灌木叢靜悄悄左右撥開,露出一隻清澈透亮的眼睛,滴溜溜四下裡轉兩圈。
屋裡靠牆放了一張雕工精美的架子床,佔地不小,左右金鉤空懸,雙紗覆帳已放下。
裡頭影影綽綽露出個人影,披衣坐在床頭,似乎在提筆寫信。
周圍嘈雜的蛙鳴和促織叫聲裡,聽不到沙沙的書寫響動,只看到人影書寫片刻便停住。凝神思忖片刻,又提筆繼續書寫。
如此寫得極緩慢,半天也沒寫完一張。
蛙鳴聲裡傳來一聲隱約嘆息,周圍實在太吵,聽不清楚。
但就是這聲朦朦朧朧的嘆息,卻叫應小滿眼皮子一跳。
果然是同宗兄弟,仇人晏容時的這聲深夜嘆息,聽來竟然和七郎有幾分相似。
她果斷地捂住耳朵,不聽!
又過兩刻鐘,帳子映出的人影終於把書信放去枕頭旁邊,也不知究竟寫完沒有。總之,紗帳裡的人終於躺了下去。
屋裡傳來細碎響動。
床上躺臥的郎君卻不吹床邊的油燈。黃橙橙的燈影下,紗帳裡的人輾轉反側,良久不能安寢。
應小滿蹲在角落暗影裡,無言瞪著頭頂偏移的月亮。
仇家好生可惡。這麼晚了還不睡,存心折騰外頭蹲守的她。
東苑有荷塘,草叢裡好多蚊子。她抱膝蹲了半個時辰,無聲無息捏死的蚊子就有二十隻……
三更末,子醜交接,星移月落。屋裡的人終於吹熄了小油燈。
寢屋裡暗下去。
幾乎與此同時,始終坐在門前的隋淼輕呼一口氣,終於站起身,走去相隔不遠的一處房間休息。
應小滿同情地目送隋淼的背影離去。
身為七郎的人,卻被家主徵用,心裡一定很不高興罷。
剛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