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風四起,雨珠也越來越大。 沈熠頂著大雨奔馬,剛到府衙街口就被堵住了,老遠就看到一個白面書生仰頭大喊:“私自加稅,此乃暴令,不知陛下可曉,有人欺下瞞上!” 後頭跟著一大片百姓,都是機戶,這麼一瞧個個身強力壯。一個衣著稍顯富貴的男子也站了出來,聲如洪鐘:“知府大人,您私自下令加稅,逼死了多少無辜百姓,現如今,大夥兒都要活不下去了,您為何不出來說上兩句,看看我們這些可憐人。若是逼急了,我們就進京,告御狀!” 身後的機戶全都振臂齊呼:“告御狀!告御狀!” 府衙門口大門緊閉,雨水嘩嘩直下,無情地潑打在眾人臉上,溼透了眾人的衣裳。 沈熠勒馬,馬蹄在原地交替換踏,嗒嗒作響。他回頭問了剛剛趕來的王青方,說:“同知大人呢?通判怎麼還未趕到?” 王青方一邊安撫著身下被剛剛震耳欲聾的喊聲嚇到的馬兒,一邊回答道:“我剛剛問了,同知大人今日去了底下的甬江縣,一時回不來,通判大人還在後頭,應該馬上就來。” “本官來了!來了!” 潘海姍姍來遲,並不是他憊懶,而是他聽到訊息時一時不敢相信,回過神來連轎子也不坐了,直接當街狂奔,跑得頭上的帽子都歪了。他被雨水澆了個透心涼,伸著頭往裡一看,烏泱泱的人頭,恨不能昏死過去。 潘海抖著手反反覆覆地擦著臉上的雨水,終究是張了嘴:“沈百戶,先……先把我護送過去。” 沈熠沒有多言,一躍下馬,招呼著王青方二人和匆匆趕來的衙役,護著潘海往前,高聲道:“通判大人到!快些讓開!” 雨水和周邊的嘈雜聲模糊了眾人的耳朵,裡頭的人大都沒反應。但府衙門口正在攔著機戶的孫雄看見了沈熠和潘海,連忙喊道:“大家別擠,快讓一讓,通判大人從那邊過來了!快讓讓!” 百姓們自覺讓出一條狹窄的道,潘海戰戰兢兢地走了過去,扶了扶自己的帽子,到府衙門口站定。 “鄉親們,本官是本府的通判,有何冤情可以和本官說,本官替你們做主。但現在你們人太多,本官聽不大清,只留下幾人與本官說明即可。散了!大家都散了!啊!” 那書生胸口起伏,說:“通判大人,您官居六品,再怎麼手眼通天都辦不了知府大人吧!如今情形至此,還請知府大人出面給眾人一個交代。” 沈熠看著這個書生微微沉思,一旁的孫雄立馬附耳上前:“此人名叫席川,去年蘇州府鄉試的亞魁①。” 潘海氣得鬍鬚都要立起來了,這黃口小兒,張嘴就嘲諷自己官微。奈何他生生忍了,立刻回答:“知府大人向來清正,更是從未下過要加稅的命令,這都是誤會!誤會啊!” 這一下就炸了鍋,底下眾人直接吵嚷了起來。 “若不是知府下令,又是何人?” “就是,別打量著我們好騙,都有人直接上門收了,還能是誰?” 你一言我一語,一時間亂七八糟,鬧得潘海頭都大了。 沈熠眼瞧著群情激奮,低聲對孫雄說:“你去找秦萬明,和他說冤有頭,債有主。” * 府衙後頭,悠悠醒轉的知府秦萬明正斜靠在床上,下人端著蜜水進來伺候他著吃了一丸藥。 聽著外頭吵吵嚷嚷,他心頭又是一陣窒息,呼吸也急促了起來,身旁的兒子秦見忙給順了氣:“父親,別急,外頭有潘海頂著,一時半會兒鬧不起來。萬事以您身體為重。” 秦萬明冷笑一聲:“這哪裡是鬧沒鬧起來的問題,這是活生生的汙衊啊!若是朝廷有人參我一本,焉知落到什麼下場。可恨那始作俑者一副與其無關的樣子,卻叫為父遭此一劫。” 秦見看他面色沉鬱,微嘆:“父親何必為了旁人的禍事煩憂。我實在不知父親為何要替人擔上魚肉百姓的罵名,何不一紙奏疏稟明陛下,好撇清了自己。” 秦萬明讓兒子扶著他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密密麻麻的雨滴砸在窗沿,耳畔響起的是弱冠時恩師對自己的諄諄教誨,是皇宮大殿上自己激動顫抖的謝恩。 “二十年了。”他夢囈般說,“自入朝為官,我就被這沉沉宦海裹挾著往前,繁華也好,落魄也罷,壓得人喘不過氣。” “父親……”秦見擔憂地說道。 “人人都說我仕途順遂,皇恩浩蕩。可明眼人都看得見,這朝堂並不是陛下一個人的朝堂,要顧忌的,實在太多了。那年為父在閹黨手裡僥倖留了一命,但留了一身病,本以為會碌碌一生,卻沒想到陛下幾年後又想起了我。可我終究怕了,為了不得罪權宦一忍再忍,眼睜睜看著百姓受苦。我……我實在……” 秦萬明露出幾乎是慘笑的神情,嚇得秦見忙攏住父親的肩膀,說:“這些年,孩兒時常想起幼時那個為名請命時的神態,所以孩兒一直覺得父親是個好官。可現在事態已經不受控制,外頭的機戶都是我朝的百姓,他們的性命,他們的苦難,難道真的不值一提嗎?父親,真的不能再猶豫了!” “大人,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