逶迤帶綠水,迢遞起朱樓。① 瓊花河,金陵最大的消金窟,多的是紅袖滿樓,眠花夢柳。 金陵守備太監邢鎬今日設宴,瓊花河上的畫舫都滿了。權勢滔天的大璫在此,河畔的秦樓楚館個個都沾了光,美人美酒,不要錢似的往裡頭湧。 自岸邊過來的一艘小船上劃得飛快,不一會兒就靠上了其中最大的畫舫,裡頭鑽出一個人,衝著船上的護衛低聲耳語一番後,立刻就被人引了進去。 船內四面垂紗,其間琵琶聲如清波盪漾,緩緩流入夜色。那人掀開垂簾,被人引入了上座。 金賢摟著一個姑娘坐在了他的腿上,邊低聲說話邊把手往人衣服裡頭鑽,那姑娘嬌嬌的靠著他的肩膀,手裡拿著一杯酒,羞羞答答的餵了他喝下。這邊正起了興致,卻是有人上前耳語一番。 金賢眯了眯眼,笑得意味不明,推開了身上的美人,將來人招致身前,道:“說。” 那人上前低聲道:“蘇州……打死了!” 金賢聞言也是一驚,手裡的酒杯掉了下去。這邊的動靜不小,早就驚動了裡頭的邢鎬,他派了個小夥者出來問話。 金賢索性就起身去了邢鎬身邊,俯身低語道:“老祖宗,剛剛得到訊息,蘇州府機戶民亂,用投石砸死了一個參隨,那個參隨叫黃節遊,是孫奎的人。” 邢鎬朝身邊的大姑娘揮了揮手,讓她下去:“有意思!細說。” 金賢立刻道:“說是那蘇州知府親自寫了密摺上來,交代了黃節遊私加稅銀,逼得機戶亂了起來,奈何這狗東西在人前不知收斂,出言譏諷了那些個機戶,便被亂起來的人群用石頭砸了個正著,一命歸西了。” “加稅銀這事此前就有所耳聞,但把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孫奎的眼光可真不怎麼樣。”邢鎬玩弄著剛從大姑娘頭上摘下來的花兒,“對了,那密摺現在何處啊?” 金賢做出一副惶恐的模樣,避開了邢鎬的眼睛,低聲說:“在兵部尚書吳大人手裡。”頓了頓,他繼續說,“是錦衣衛遞過去的。” “嘭——” 邢鎬突然在桌子拍了一巴掌:“好個甘炳忠,竟然敢在咱家的眼皮子底下耍手段,他不是病著嗎?到底要幹什麼!” 金賢“噗通”一聲跪倒,外頭的一眾人不明所以,一時間呆愣住了。 邢鎬並未叫金賢起身,他摸了摸金賢的頭髮,隨後將手裡花丟在地上,碾碎了:“嚇著你了?別怕!既然他們將戲臺子搭起來了,怎麼能沒有人唱呢!” 金賢猛然抬頭:“老祖宗,您這是打算順勢而為?” 邢鎬笑出了聲:“錦衣衛的手筆,難說沒有陛下的意思,我向來只站在陛下這邊。我們只需要添點柴,這把火就會燒的更旺了。” “起來吧,跪著膝蓋疼!” 金賢低下頭,臉上滿是不屑與譏諷,聲音卻是恭恭敬敬的,說:“謝老祖宗!” 邢鎬拍了拍手,舉起了酒杯,邊笑邊說:“諸位,盡興啊!” “千歲!” * 孫府。 陳溪禾書房一行人跪倒在地,承受著孫奎的勃然大怒。 陳溪禾跪的地方前頭有個紅木底座,上頭放著一個蚰蜒耳棠梨色薰香爐,爐體沉穩厚重,雕飾卻不失典雅,思思嫋嫋的白煙和香氣從裡頭出來。 “咳咳——” 孫奎忽然咳嗽了兩聲,卻突然抄起這個香爐砸了下來。 當—— 那香爐擦著陳溪禾的頭皮過去,鬢邊的髮絲都被勁風帶了起來,嚇出了她一身冷汗。 孫奎這個變態,果真喜怒無常,要是這個爐子真砸了自己,只怕是血濺當場吧! 陳溪禾俯得更低了,幾乎是趴在了地上。裙角已經被翻倒在地的香爐裡的香灰沾上,她卻是不打算動的。 孫奎此時已經理好了情緒,端坐在了書案前的椅子上,緩緩開口:“把地上的東西打掃乾淨了。” “是。” 書房今日除了孫奎帶著的兩個小太監,還有兩個丫鬟伺候,一個是陳溪禾,另一個是年紀稍大的一個姑娘,叫小芙。 陳溪禾緩緩起身,低著身子蹲下去撿起了打翻在地的香爐,用帕子攏起香灰,再輕輕放回香爐裡頭。 小芙也跟著蹲下身來,顫顫巍巍地伸出雙手幫忙。 其中一個小太監利索地給孫奎倒了杯茶,低聲寬慰道:“督公,喝口茶水,消消氣。” 見孫奎閉上眼睛不接,立馬將杯子放在了桌上,討好說:“黃節遊乾的的確是蠢事,但現在他不是也已經死了麼?就算上頭追究,總不能拿個死人說話吧!” 孫奎驀地睜眼,雙眸裡盡是寒霜:“你個蠢貨!黃節遊是咱家的人,陛下若要查問,咱家豈能脫得了干係。更何況,這次鬧出的是民亂!民亂!” 黃節遊,這名字好耳熟! 是那封信的主人! 陳溪禾細細一想便回憶起了那晚書房裡頭的那封信。那信裡頭可是寫了對孫奎的孝敬,交代了機戶死亡的訊息。這麼說來,那封信就是罪證。 另一個小太監立馬拉著被罵的太監跪下,聲音卻是不急不緩地道:“督公莫急,此時還有轉機。畢竟現在黃節遊已死,沒了人證,物證可就好辦多了。” 孫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