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漸緩,雪稍收,吞聲鳥在半空盤旋,把百姓的議論聲一句句地捲上高臺。
“原來習將軍沒有謀逆。”
“我一早知道習將軍沒有謀逆,當初習家被查抄,禁衛軍卻沒抄出多少東西,我就當眾罵過先皇糊塗!”
“唉,先皇不糊塗,先皇只是身不由己,是陛——有些人太壞了!”
堂上,韓杜衡拎起驚堂木,重重一錘:
“肅靜——”
天地復歸靜謐。
“瀾娘子,關於那一場夜宴,你還有需要補充的嗎?”
“回大人,沒有了。”
“本官不懷疑你的陳述,但基於堂審的公正,本官想問一句,那一日在宴上伺候的宮人,後來都去了哪裡?”
“死了。”
“你為何活著?”
“習將軍被先帝刺死,躲在几案下的凜郎君突然哭著衝出來,大殿一時生亂,睿王當即下令,誅殺全部宮人。
可凜郎君人小動作快,竟然避過禁衛軍的爪牙,衝出大明宮,見此,宮人紛紛效仿,也想衝出去。
睿王著急,厲聲呵斥禁衛軍動作快些,下一刻,婢子被一刀穿胸,昏死過去。數日後,婢子醒來,發現自己活著。”
“這是怎麼回事?”
“那一夜,皇城死了很多人,屍體多到來不及運,於是,禁衛軍把屍體丟進護城河,想讓水流把屍體沖走。
婢子幸運,被水草卡住,收泔水的老漢奉命把婢子撈上船,丟進外圍河道時,意外發現婢子還有一口氣。
那老漢心善,瞞著人,救下了婢子。”
“天佑習家。”說罷,韓杜衡又問,“那老漢是否活著?”
“活著。”
韓杜衡眼光大亮,立刻命令寧寺正:“速去尋那老漢,核實此事的真假。”
“是。”
寧寺正飛奔而去時,恰好和從西卯門回來的伍硯書錯身,伍硯書急急奔上高臺,將一本泛黃的舊冊送上案臺:
“韓尚書,據查,蘭嬤嬤等十八教坊娘子於酉時三刻進得西卯門,十七娘子於戌時兩刻出西卯門。”
“蘭嬤嬤呢?”
“冊上並無記錄,守門的閽者告訴下官,說蘭嬤嬤許是死在了那一夜,所以冊上沒有她出去的記錄。
知他胡言,下官便要拿下他,閽者害怕,這才告訴下官,蘭嬤嬤於子時,經被鸞鳳殿的掌事嬤嬤,悄悄送出宮門。”
“很好!”
韓杜衡怒言,目光橫向高臺下,將將捱過二十鞭笞的崔玉坤:“崔尚書,蘭嬤嬤的確在習將軍被殺的那一夜出入過宮闈,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崔大人還有疑義嗎?”
“……”
後臀灼燒,劇痛難耐,但這痛遠沒有他的臉和心痛。
清河崔氏一門的百年榮耀,難道要斷送於今日、今時嗎?!
他扭頭,悲憤的目光掃向崔鬱離。
崔家若不是生出這麼一個逆子,如何會走到這步田地?!
“崔鬱離,你就不怕日後去了地府,無顏面對崔家的列祖列宗嗎?!”
崔鬱離埋首。
說實話,他現在腦袋一片空白。
他知道世家藏汙納垢,但他怎麼都沒想到,崔家藏著的汙垢,竟然是坑害忠良,扶持奸佞上位。
這還是享有清貴之名的崔家嗎?!
此刻,他恨不能在面前刨出一個深坑,把自己,把偌大的崔家一併埋了!
可——
他到底姓崔。
想到這裡,崔鬱離紅著一張臉,快步登上高臺,走到卿流景跟前,然後“撲通”一聲,重重跪下。
“王爺,求您開恩。”
卿流景輕轉手裡的茶盞,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這會兒離郎怎麼不勸本王處決崔家,以正視聽了?”
崔鬱離之面色,赤如鮮血。
“臣——”
崔鬱離不能答。
眼看他要羞窘而死,清妧指尖暗點卿流景:“差不多得了,要不然,你千辛萬苦謀劃來的肱骨之臣該沒了。”
“咳。”卿流景失笑,竭力正色,“崔鬱離,本王不想苛責你,但經此一事,本王希望你明白,世間事不止非黑即白,還有利益權衡。”
“是,臣受教。”
卿流景頷首,而後略抬下顎,目光斜向崔玉坤:“崔尚書既知溱律,便也該知怎麼做才能救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