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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閒談古書

俗語說的好:“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單說這蘇州,自從吳王闔閭築了城池直到如今,那些古蹟都班班可考,不要說什麼唐、宋、元、明瞭。卻說蘇州城外有一所地方,叫作陸直,古時候叫作甫裡。《千家詩》上“甫裡先生烏角巾”,就是指它而說。這陸直,姓陸的人居其大半。據他們自己說,一個個俱是陸龜蒙先生的後裔。明哲之後,代有達人,也有兩個發過榜,做過官的,也有兩個中過舉,進過學的。列公不信,只要到三高祠門口,看那報條貼得密密層層,有兩張新鮮的,有兩張被風吹雨打得舊的,都寫著貴祠裔孫某某大人、某某老爺、某某相公,扳了指頭也算不了。春秋二祭,城裡撫臺派了官下來,開著鑼,喝著道,到祠堂裡主祭。旁邊站著房分族長,朝珠補褂,頂子花翎,沒有一個不是鄉紳面孔。所以陸直那些挖泥挑糞的平頭百姓,都敬重姓陸的如天地鬼神一般。 如今單表一個姓陸的人,單名叫鵬,表字霄翥。他父親陸華園,務農為業。平日省吃儉用,掙了幾十畝肥田,又蓋了三四間瓦房,家中又養了兩三條耕牛,糶了十多擔糧食。陸直人眼淺奉承他,稱他作“財主大老官”。陸鵬自小有些聰明,他老子花了三百文一年的束脩,把他送在村塾裡唸書,不上數月,斗大的字就認識了不少。唸到了十三四歲,更是來煞了,寫封把不要緊的信,雖有幾個別字,人家看了都還懂得。於是陸直鎮一傳十,十傳百,都說陸家孩子將來是個人物。這風吹在陸華園耳朵裡,自是歡喜。等到陸鵬十五六歲,他老子叫他跟了一個本家叔子,開筆作文章。這本家叔子雖是個老童生,到了縣府考複試團案出來,總有他的名字。學臺大人也曾賞識過,說他文章做得平正,就可惜解錯了題,幾回要想進他,幾回又把他擱下了。他負此才學,不能見用於時,也就無志功名,在鎮上招幾個走從學生,一年弄個三四十吊錢,將就度日。那天陸華園親自把兒子陸鵬送過來,求他指教。兩面言明:每年束脩六吊,還有一錢銀子、一封的贄見。他何樂而不為,滿口答應了。從此以後,要陸鵬拿些錢交給航船上,叫航船上到城裡書坊店,買了幾本《啟悟集》之類,朝夕用功。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陸鵬已是十九歲了,文章做得粗粗的通順,就是起、承、轉、合的法子,也會了個齊全八套。他叔子有天對他說:“你有了這點本事,可以去考他一考了。自古道:場中莫論文。一戰而捷,也是難說的事。”陸鵬聽了,回家與他老子陸華園商量。他老子陸華園一力攛掇叫他去考。 當下收拾行李,僱了一隻柴船,父子兩個,一同進城。到了考棚左右,看明白了告示上開考的日期,又尋到禮房,買了卷子;為著要搭幾個沙殼子的小錢,和禮房大鬧,經旁人勸散。考過縣考,取了名字。接著府考。府太父姓錢,名有用,旗人出身,當過筆帖式、滿文卻十分精通,漢文上就不免吃虧了。幸喜幕中一位老夫子是個通品,無論哪一路文章他都識貨。陸鵬的卷子,恰好落在他手裡,開啟一看,原來做的是未冠題,卻還清楚,便取了複試。一連兩復,到了三複的時候,因為搶粉湯包子吃,被人推跌了一個筋斗,一隻右手登時青腫起來,不能拿筆,只好氣憤憤的回船坐著。因他終復跌壞了手,沒有進去。 發出長案,取在五十多名上。陸鵬看看離著道考尚遠,父子兩個,趁了原船,回到陸直。 他叔子就是教文章的先生,知道侄子府考取了終復,過來道喜,說:“我說如何?頭一遭就高高取了,這是很不容易的事呢。不瞞你們說,我觀場的時候,府考連卷子都不曾完;除了名,扣了考,只得改了名字補考。整整用了四吊多錢,才夠得上道考。到現在想著,還是肉痛的呢。”他老子陸華園再三致謝,說:“這是你老弟的教法好,所以把這麼一個糊塗孩子都弄明白了。道考如果僥倖,那時候要好好送幾擔陳米,補補你的情。”他叔子說:“那倒不在乎此。”又說了些別的話自去。 過了數日,便是關帝菩薩聖誕,陸直鎮上,大男小女都要到關帝高去進香。這廟在王家村後樹蔭裡面,房屋甚是寬大。 到了這日,廟祝清早把地面打掃淨了,便有許多燒頭香的,一群去了一群來。到了晌午,有個王家村上的王老爹,備了副三牲,整齊了衣帽,來替關帝菩薩祝壽。住持和尚法雨,曉得是大檀越到了,趕忙出來招呼著。擺上茶盤,斟上茶,請王老爹坐下。恰好陸鵬也來了,法雨便請他陪客。二人本來認識,彼此閒談著。王老爹抹著鬍子道:“陸相公,你不日就是秀才了,我卻記得你抓周的日子,猶如在目前一樣,叫我怎樣的不老!” 陸鵬道:“可不是麼!”王老爹又道:“陸相公,你們老人家巴了一輩子,才巴了你這麼一條根,也不枉東廟裡燒香,西廟裡還願。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