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願成佛?” 隨海椿一次又一次虔誠叩拜,頂禮。那壓制自己與叫天道人的浩大意志被分解至細微,叫莫途窺見內裡,這非是一種破綻,而更像是“演法”,“說服”。 腦海中諸多雜念奔流。 最開始,是一串串不連貫的記憶殘片,偶爾在心頭響起的囈語。 覆滅魔族的光柱,貫通天與地。溺龍河上抵高天不知幾萬裡,卻只是某個山神的腸子。魔族眾修種種玄奇手段,卻也只是莫陸老祖化生的血脈後裔。乃至詭染掘鼠氏族的那物,天尊佛祖…… 莫途見識這些,思索這些時,難免會恐懼,自己如一隻螻蟻,不知何時就會被碾死。可即使懼到極致,也難免會有一絲絲豔羨,一絲嚮往滋生。 我如何才能成就大道,天地萬物不過眼底微塵,欲其生則生,欲其死則死? 這諸多驚恐與渴慕原先只在莫途心底閃爍,轉瞬即忘,如今卻都被拾掇出來,於是諸多疑惑擁塞,無數假想遐思噴湧,像一條暗流洶湧的大河。 似乎冥冥中有人開示: 成佛!坐那蓮臺,受那供奉! 於是靈臺拭去蒙塵,諸多疑問得到解答,這條大河也有了唯一歸統。 坐那蓮臺,成那佛陀! 莫途心神浩蕩,乘大河流瀉而下,灌入蓮臺虛影之中。 他與叫天道人的道軀都如篩子一般,法力,血肉盡數漏出,隨心神一齊注入蓮臺。 以自身心神,血肉,法力為礎石耗材,築就一尊佛像。 蓮臺虛影愈發凝實,他則不斷流失,卻有空無的歡喜充盈他的腦海,逐漸消解他的反抗意識,這是因為莫途餘下的心神也不斷被這浩大意志侵染同化。 “莫陸……老祖……救我。” “莫……陸老祖請回,我……原是生來就要做佛的。” 石雕的蓮花沁染莫途與叫天道人的血色與法力,褪去蒼白,次第綻開。 蓮花中,驢獸蜷曲寶蹄半臥,袈裟覆背,兩眼窩處各有一朵蓮花綻開,脖上纏著一圈又一圈念珠,周身有七寶裝飾。 莫途倚著驢背,雙眼瞳珠化為紺青,頭上青絲散落,長出一顆顆圓陀陀的肉髻來,長耳垂至肩上,面容也變得寬廣圓厚,兩頰豐隆。 更有盈盈微光自蓮臺四面放出,照徹莫途身前一丈,是為佛前淨土。 若脫去一身道袍,換上袈裟,真能稱得上是一尊救苦真佛,叫人納頭便拜。 至於莫途本尊,已淺薄如一層虛影,贅拖在這蓮臺之下。 海椿和尚手握小刀,剔下肉,刺出血,供奉蓮前,像是個被迷去心智的愚夫凡俗。此時,多番獻祭後,海椿和尚脖頸以下俱被剔成白骨。 他又一次長跪,脊背高高聳起。彎曲的白骨上掛著零星幾片肉,像是攀附著紅蟻的葉片。 即使喉間早已剮出一個個血洞,他猶用暗啞的聲音在蓮臺前起誓: “佛陀啊,準提如來仍自持修行,開示眾生曰,佛法無有邊際,彼岸豈是盡頭。您將遵循準提如來的教誨,在他的指引下增進修行。” 莫途所化佛像肅穆頷首。一卷金燦燦經書自海椿和尚身前的虛無中躍出,被海椿和尚的白骨掌抓持,伸入佛前一丈微光中,供於蓮臺前。 經書上無有書名作者等物,莫途所化佛像只將那一雙內蘊慈悲歡喜的紺青佛眼下瞥,這書便躍入佛像胸膛。 此書在莫途腦海中攤展,其中大頁大頁文字都被僧人以墨筆塗黑,筆墨未乾。唯有“佈施”,“傳法”二篇文字金光燦燦,清晰可鑑。 莫途僅僅以心神掃過,這二篇文字蠕動著脫離經書,化作一捆繚繞含糊誦唱的念珠,散開來,一箍又一箍,自莫途佛頭開始,連叫天道人的驢身一齊捆縛。 這僅是莫途腦海中騰起的幻想,而以莫途逶迤在蓮臺後的本尊觀之,卻是此尊佛像渾身各處開始浮現一片又一片金箔,金箔貼合著佛身,互相銜接生長,瞬息間,這尊佛像便塑了金身。 佛像身前曾有一丈微光,卻如風中殘燭般閃滅無蹤,佛像的種種神異也都淡去,轉瞬間,便從一尊救苦真佛化成了凡人所愚信的泥塑木雕。 唯獨佛像胸膛嗡然作聲: “佈施!傳法!” 海椿和尚挺直脊背: “佛陀啊,請佈施不思議之偉力,為弟子療傷。” 佛像內,獨屬於莫途與叫天道人的法力與血液湧出,被那一層金身“過濾”,色呈金黃,而無有異種汙染。 “這法器千好萬好,只一點,跪得忒難受!” 海椿伸展雙腳,慨然受這一股法力灌頂“佈施”。 海椿的血肉復生,一點一點包裹白骨,皮膜重新長出。海椿低頭,握了握新長出的手掌,感受充盈的法力。 他的額間,一隻泛著紫光的眼眸亦睜開,隨他一起觀看,海椿卻毫無所覺。 海椿坐起身來,不客氣地掃視他眼前的蓮臺佛。 此時佛像綻開數道裂縫,飽滿雙頰也乾癟了下去,好似多了兩團暗金色的腮紅。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