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觀深處有一間暗室。 暗室裡面有一柄無上的法器,有一卷通天的道經,有一個長生不死的真仙…… 觀裡的道人們竊竊私語,如風吹落積雪。 每當早課結束,觀主攜凝重如山嶽般的駭人威勢離開後,枯坐於殿內的道人便會如此聒噪,像冰霜化去後,魚兒跳出水面吐泡泡。 也像魚兒頻頻吐泡泡般,他們不厭其煩地絮語,用細碎的風聲與壓在香頭的煙氣堆砌出一間暗室。 只是這暗室在不同的道人嘴裡,不僅其內的珍寶不同,連這暗室位置也大相徑庭。 有百十個道人,便有百十間暗室。 有人說,那暗室必處在觀中極隱秘極森嚴的位置,由觀主親自看守暗室的入口。甚至觀主一身嚇煞人的修為,瞬取人頭的劍術也是得自暗室中那口丹爐至寶。 他說著,便從袖口摸出一粒米粒大小的爐灰,自稱乃是從觀主衣袍間掉落。 又有人反駁說不不不,觀主豈知暗室所在,那藏於暗室中的道經通靈,遮了觀主雙眼雙耳,教他視之不見,搏之不得。只待道人中得了緣法者勘破玄妙,了悟了暗室所在,方能被大能所留的道經所擇。 言畢,他掏出一張帛書,其上畫滿了凌亂的符號,間雜以極細的墨線,隱隱勾勒出一截沒頭沒尾的歧路。他自豪言說待他推衍完畢,定能被道經選中。 也有人說,暗室不暗,就掩藏在殿上神像的後面。倘若挪開神像,必能見到一個坑坑窪窪僅容一人透過的洞口。順著洞進去,便能拜謁洞中的真仙。 那人發誓說自己清掃供桌時,曾聽聞咯吱咯吱的響聲自神像後傳出。這定是那真仙在啃雞爪。 聽得此言,眾人鬨堂大笑,紛紛言說這人是太想吃雞爪了。 莫吝混在人群中,也附和地笑幾聲。 是這樣的,道人對暗室的幻想都基於自身實際,是自我的延伸。 相信暗室中有丹爐的那人,原先是個藥師,藥死了家中老母親,兄弟追趕不休,只得投身觀內。 苦苦尋求道經的那人,自小便精研卜卦之術,以至於到了瘋魔的地步。他曾料定某日全家暴斃,僅他一人獨活。於是那日凌晨,他便將一家上下盡數活埋。 至於聽到真仙啃雞爪的那小子,莫吝與他相熟,知他原是某妖王蓄養的肉人,自幼時起,每每見妖魔生啖活人。這般境遇令其變得瘋瘋癲癲,對他而言,真正強大的真仙,必好啃雞爪,吸猴腦。 多年相處下來,殿內眾道人知根知底,故而肆意貶損取笑他人所構想的暗室不過是虛妄,唯有自己所尋的暗室與珍寶才是真實的。 至於莫吝,他根本不相信這道觀深處有一間暗室,不過為了不顯突兀,他也得給別的道人比劃胡吹一通: “每當銀月倒轉三次,道觀某處大門開啟,我等便能拜謁一位修為通天徹地的真仙,他不存於任何地界,又存於任何地界,非生,也非死……” 悠遠處傳來一聲鐘響,道人們止住話頭,按照昨日黃昏分好的差事,各司其職,打理道觀上下。 如背後有猛虎追攆般,卻不敢有半點拖沓馬虎。 莫吝追上一個身形高大的道人。後者轉頭看他便笑: “吝師弟,我與你說說那尊丹爐……” “是是是,那倒是極妙,騫師兄說得對……” 莫吝隨口附和幾句,兩人來到丹房。 丹房頗為空曠,只在中間立著一座高高的丹爐。 兩人催動起丹爐,少頃,充做力士的師弟已駝來一袋袋土塊,堆出一座幾與丹爐等高的土山。 “辛苦鈮師弟了。” 莫吝施了一個牽水決,引來一道溪流沖刷土山。他攪和泥水,抓起一把泥團,隨意搓揉幾下,攥成人形,扔進丹爐。 高大道人,騫師兄催動火勢,將丹爐映得幽綠。頃刻,丹爐中除了呼呼風聲外,開始夾雜男子啼哭之聲。 騫師兄開啟暗門,倒出來的竟是個四十歲上下的精壯男子,只是此人半點神智也無,啼哭如嬰孩,撲倒在地,手腳亂撲,爬也爬不起來。 騫師兄不滿道: “我道吝師弟,養殖場道人這批貨要的是少年男子,你捏這麼大幹甚?” “罷了罷了,你下次精細些。鈮師弟,這團泥予你處理。” 他揮揮手,旁邊等候的鈮師弟撲上來,將這撲騰男子拖入角落,隨後不斷傳出咯吱聲,還有鈮師弟對土腥氣的咒罵。 受騫師兄這一通教訓,莫吝索性解下腰帶,混入泥水中,再一甩,人形的泥點紛紛揚揚落進丹爐內。 大部分受爐火焦烤化為無形,可騫師兄再一倒暗門,卻能得三四個童子來。 他連連稱讚,兩師兄弟一面捏泥,一面催火,終使這空曠的丹房躺滿了咿呀啼哭的少年童子。 莫吝擦一把汗,催動所剩無幾的法力,與兩個師兄弟一齊,頌念一篇道經。 相傳是大聖白澤所傳,最適開蒙啟靈不過。 隨刺鼻如錐扎的經文頌唱聲灌入,這些少年童子止住啼哭,旋即慢慢站立,他們追隨著頌經聲搖擺腦顱,眼中露出疑惑迷茫之色。 莫吝開口道: “爾等記著,家住山中僻村,久慕仙道,後遇仙人指路……” 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