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途託著叫天道人,隨那人立巨鼠下掠血池,最終在池邊落腳。 粘稠的波浪緩緩起伏,浸溼莫途的腳踝,帶起一絲黏膩的暖意。 他眼前是一道窄窄的灘塗,如半截凌亂的桌布,逼仄地抖開些褶皺,又被沾滿紅黑汙跡的峭壁壓住。 而在峭壁下,開著一處倒三角的洞口。 即使在昏暗低垂的天幕映襯下,這洞口依舊幽黑如深潭。 莫途探出的心神均被阻隔於洞外,無法感應到其內景象。 人立巨鼠只是晃動著肥碩多毛的身子,將粗短的兩隻手爪盡力往洞口引,一塊纖薄的鐵皮被他取出,虛橫在洞口上方,上書數字: “祠堂、祭壇,請監察使。” 莫途並未進去,眼神掠過鐵皮,在抓握邊角的七根粗短指節處停了停,又戲謔地掃了一眼這人立巨鼠突出的嘴吻,似要從那一張獸面上尋出一點曾為人的痕跡來。 見莫途不動,這人立巨鼠收回鐵皮,又塗抹了一番,呈給莫途: “長老在等候。請監察使快些。” 他又寫了數段,筆鋒又快又急: “長老在等候!膏宴饕客在等候!” 莫途撫著叫天道人的驢頭,雖然他的心神探不進去,但這洞口布置豈能瞞得過叫天道人? 透過與叫天道人的連結,莫途能感受到洞內暖烘烘地,擠滿了瘋狂泵動的心臟…… 還有腐臭極濃的惡意。 見莫途不上鉤,洞口顫動,剎那間,莫途墜入幻境,似見一尊巨物。 此尊披掛著濃厚昏黃皮毛,體如矮山,寬厚的身軀上沒有下肢,只生著一雙厚實寬廣的大手,還有扁平低矮的頭顱。頭顱上也無眼鼻,唯有一張巨嘴佔據整張臉。 巨嘴張開,其內又有一張稍小些的大嘴綻開,如此層層疊疊,蔓延至最深處…… 這層疊的嘴一同呼喚著同一個名諱: “監察使!” 如父親呼喚離家的孩童,引領莫途前往山洞中。 將一切奉獻給…… 一層濃紫煙幕拂過莫途周身。 他擺脫了這重影響,甚至在莫陸老祖的指引下看到了更多: 他看到了洞內的眾多蓄勢待發企圖圍殺他的大鼠。看到了居中一隻巨大的禿毛鼠,其爪中抓著一顆雕像頭顱,正是莫途夢中所見的巨物。 無法抑制的憤怒被莫陸老祖傳達給莫途: “他們毀了老祖的像!這是褻瀆!” “必須要出重拳!叫天道人!” 莫途狠拍叫天道人驢頭。 後者以一聲清亮的驢鳴回應,劃破了堵塞山谷的黑暗。 下一瞬,撲來的掘鼠遲滯,整座山谷亦陷入迷茫與寂靜。 莫途也收回了一段記憶。 這一段記憶並沒有什麼玄奇,只是莫途坐在高高的樹杈上,翹首凝望高天上的一輪銀月。 莫途卻為這平凡的景色所深深迷醉,他發瘋似的反芻這一段記憶,再不理外物。 而等他回過神來,一切都結束了。 山崖被轟塌半壁,灘塗已經消失,只留下一處大坑,血池掩過來,掘鼠氏族的大鼠們被切成凌亂的小塊,圍繞著叫天道人與背上的莫途,沉浮著,描摹出大漩渦的形跡。 叫天道人踏著半截禿毛鼠,從容低下頭顱,啜飲著血池與漩渦。 而莫途抬頭,滿天都是形如妖魔惡獸的修士。 他們從歡虐中被驚起,怒氣勃發,而在他們頭頂,昏暗的天幕不堪重負地垂下絲絛。 “他殺了掘鼠們!” “樂土破碎了,蕭數參……他還不在營中!” “鼠老大還活著,快救他!” 在眾修驚怒目光中,叫天道人踩下蹄子,將禿毛鼠摁得更碎一些。 莫途迎著那些散發腥臭的妖魔頭顱,收起夢中的惆悵,瞭然點頭: “是了,掘鼠氏族死絕,無人維護這片樂土,真叫那蕭數參發覺諸位行徑,他的金丹血肉,諸位怕是吃不得了。” 有一妖魔怒喝: “你既知此,何不放下鼠老大!” 莫途踏著氣息奄奄的禿毛鼠,傲然環顧四周凌散的屍塊: “誠如諸位所見,掘鼠氏族只有這鼠老大存活,餘下皆被我殺盡了。你們認為,以這鼠老大的狀態,即使被諸位救下,短時間內又能恢復幾分?又能有幾分餘力修補這處樂土?” “呵呵,諸位義士有心做監工牢頭,還不如收拾殘跡手尾,別教蕭數參嗅到血腥。” 妖魔修士沉默,為首的一位金丹大修聲如轟雷,語氣卻多了一絲小心翼翼: “道友似有補救之法?” 莫途一指殘破的雕塑頭顱: “我亦是魔族,有獲得這掘鼠神通的血脈之力。只是這傳承法器被打碎了,少了一柄開啟血脈的鑰匙。我空有血脈,如坐擁寶山,卻不得入。” 莫途舔去嘴角一絲腥涼: “不過若是能得這鼠老大的記憶,以我驚世之姿,所蒙老祖厚愛,定能通曉此法,將大傢伙的這片掩在蕭數參眼皮底下的樂土修補好。” 莫途好聲好氣勸道: “你們是想與我鬥一場,坐視這片樂土被毀,還是借我一部奪魂法門,撬開你們這鼠老大的腦顱,讓我學得掘鼠神通?” 崖壁土石簌簌而落,昏暗的天幕亦飄下雪花。虛無的深空自這些剝落之物後袒露,隱隱能聽聞譚國軍營嘈雜的人聲。 滿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