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陸長呼一口氣,在他腳下,天機城上升勢頭漸緩,隱隱有僵持之勢。 他聞到一絲絲血腥味。那來自是他身旁,血肉撕裂扭曲,被擰成一股繩的何騮道人。 紛雜的畫卷順著血腥味呼入莫陸體內,令他得以見到: 那是一個個靈機修士的夢境,何騮道人領著眾弟子穿梭其間,或誘導,或許諾。不滿於此滋生,野望於此滋生,在一次次甦醒與沉眠中,幽夢天尊的名號開始在修士的夢境流轉。 那是一次偶遇,何騮道人在【耗竭】的天機城內穿行,尋找自己的徒弟。他忽見路邊有一個靈機修士倒伏,奄奄一息,其名為陸蠍夫。 …… 晃悠悠,似釣翁試杆,何騮道人這一根繩索終究是甩了下去,鉤在天機城上。 天機城驟然加速,向上躍出一截。 於此同時,城中傳來清脆是轟鳴,數萬道森白死光齊發,每一道都遠甚先前莫陸在籠佛寺所遇的那一道。 樓婁全力施為,在一瞬間貫通了天與地,令天上巨瞳闊如海面的瞳仁盪漾起波瀾,難以平復。 又有淒冷的黑水滲透進兩根繩索中。其所蔓延之處,組成繩索的血肉寸寸腐壞,心神昏沉,法力散失。 天機城又轉入僵持局面。 “是了,懸光大帝君坐鎮夢界天空,此次應是隻派來一具分身,是故與樓婁鬥個有來有回。該我上場了。” 莫陸明悟。 他注視著自己的道體。 嚴格而言,莫陸仍在卡在走火入魔的界限上。為渡過【耗竭】初顯之劫,他的道體被峭岐翁改造,一半仍是血肉,另一半則化為了某種夢界生物。 隨後又如攪粥般,兩半道體被峭岐翁糅合在一起,勉強停滯於走火入魔的深淵前,稱得上是鬼斧神工。 而如今,懸光大帝君駕前,那一寸寸的紫芒如刀,將他的軀殼肢解。 原先混合的被分離,扭曲的被糾正。 密密麻麻肉絲,星星點點紫晶,都被懸光抽出,再編織成一條粗大的繩索。 莫陸耳邊又聽到了熟悉溫暖的,接引佛祖的囈語。但隨後,這囈語就被強行掐斷,莫陸心神也被分為千千萬萬段,與他的法力一同搓揉進繩索中。 莫陸的思緒從未如此破碎,亦從未如此清醒,他似乎成了數千個數萬個不同的人,而這所有人共同意識到一件事,自己被某個修士抓持,用力向前甩動。 這一甩,似乎跨過兩個不同的世界,撞上一層極為堅厚的壁障。 壁障上似有八種不同的意志,不同的法力氣息。 所幸在壁障內部一角忽然湧出大量駁雜的畫卷。這些東西將壁障鑿出一個孔洞,將莫陸所化的繩索迎進來。 莫陸撞入這些記憶畫卷中: 都是他自己。他探知了酒河的秘密,他將一塊灰膠投入酒河中。 他傳下五熾如來的法門,引來五熾如來打傷樓婁。 他配合陸左夫將假礦石遍灑全城,引動大範圍的【耗竭】。 這林林總總的一切,令他與天機城勾連下因果,也令這片天地開始厭棄天機城! 莫陸破碎的心神轉動,似有明悟,這恐怕也是夢界侵吞現實天地九域的條件之一。 當莫陸穿透壁障後,他重回了現實,繩索下墜,他見到了那一座威勢赫赫的天機城。 並非是莫陸所幻想那般架起無數巨型炮管的銀白高牆。 事實上,高牆分裂,向外平鋪,樓宇盡數沉降,城內大地開裂,露出銀白色的內裡…… 這一座天機城的本來面目,乃是一隻高高托起的巨掌。 巨掌陰影之下是宛若擎天之柱的手臂,而手臂下端,是龐大到莫陸難以想象,亦完美到莫陸無法言表的巨人。 銀白長髮披下,如將大海傾倒,海中隆起兩座山嶽,是他的獸耳,兩輪血日閉鎖在他的眼皮下,只有絲絲血光瀉出,卻也造就一片不斷變幻的霞光。 頭顱之下的軀幹仍是銀白色,卻彷彿包容了天地間所有的色澤,數不盡的知識亦溶解於這些色彩中,順著銀光流轉的。無數修士苦求一生的至妙玄理,卻只被他當做蔽體的衣裳。 而他的腰下,雙足之上,升騰起【耗竭】的黑焰,灼燒,灼燒,卻不減其英姿,多了幾分邪異。 莫陸一時被衝擊得陷入沉默,好在懸光大帝君頗不耐煩,將他狠狠甩入這一座法身內。 他似乎又遁入某個未名的秘境內,又或者被懸光大帝君加了一層隔膜,使他能勉強適應處理眼前所見。 一片虛無中,唯有一個銀色的人形不斷掙扎。 兩根繩索纏繞著他的雙臂,將他往上拖。 莫陸欣然加入繩索的行列,纏繞著他的右臂。 有了莫陸的加入,這銀色樓婁再度開始往上拖行。只是莫陸仍覺不夠。 他看向水生道人,繩索間雜著金色的符文。何騮道人,繩索中不時鑽出一張張人臉,大多是渴望之色,而轉向樓婁後又會化為憤恨。 莫陸知曉他缺什麼了,於是分辨在繩索各處,一個個不同的莫陸齊聲高呼: “逐景客!” 恍然間,莫陸見到一個全身裹於黑袍中的修士放下毛筆,舒緩手腕,從虛空中取出一本大半部分化為礦石的猩紅書籍。 《酒河!》喜歡墮仙食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