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青死,血雨落。對莫陸而言,也許有些傷感或者驚悚。
但對北俱蘆洲諸多修士凡俗而言,這血雨卻是一場不可多得的機緣。
血滴大如珍珠,其內一點旁的威能汙染也無,乃是完全精純的血肉精粹,甚至更有神異。
腳不能點地的衰病老者得著一滴,登時健步如飛,皺紋全消,彷彿年輕了數十歲。
若是落到三四歲小兒頭頂,其人如竹節般根骨舒張,滿盈的血肉脹破皮膜,轉做一尊鐵塔似的丈高壯漢。
對於渴求血肉的修士而言,得此一滴,更勝過昔日辛勞屠戮千人。
而九日九夜暴雨傾盆,遍覆北俱蘆洲,其中何止億萬滴血雨?
甚至,北俱蘆洲的修士雖在血雨初落時爆發過些爭鬥,但第一日一過,便幾乎停止。
費心施法去搶他人,所得收成還不如佔塊空地砸坑造湖,再使個龍捲抽水的法子,又或者將自己壓成一攤肉泥,儘可能伸展以接住血雨。
一時間,混亂無比的北俱蘆洲在血淋淋中歸於寧靜。
“弘青死,北蘆足。”
莫陸居於一座破敗寺廟。供桌上神像轉身,背後豁口中撐開一道夢界門扉,他跨坐在門檻上,掂量著手裡的破敗青銅塊。
感傷歸感傷,悚然歸悚然,試過血雨無害後,莫陸自然是命令所有分身悉數出動,搶收弘青師兄遺留。
他也在思索:
“弘青……即使他一意苦修,熬煉法力,兼得搜刮盡接引餘脈,我又貼補了許多,但說到底也只是金丹境,斷然做不到一朝身死,滋補全洲的地步。”
“唯有元嬰境才有這般偉力。他果真成了元嬰?可元嬰號稱不死不滅,又怎麼會迅速敗亡?”
當初樓婁真仙,被法脈大魔【耗竭】拖得幾乎山窮水盡,還是得了一個轉投夢界的機會,喘息數百年,而今又開始活泛起來。
弘青一個新晉元嬰,沒道理就此寂滅。
莫陸摩挲著青銅殘鍾,眼神晦暗不明。
“讓【溯源】解答我的疑惑。”
他幻視一顆眼瞳從他的腦髓深處擠出來,望了青銅殘鍾一眼。
大片氤氳白霧遮蔽了莫陸的視野。
俄而霧散,最先顯現的是一尊巨人。
高昂的頭顱依稀可見弘青的面容,卻無發,取而代之的是十七根柔軟的肉質觸角,只在末端生有些許黑鱗,捲動中似有某種道韻。
頭顱下延出三條細長脖頸,脖頸下又各延出一截胸腹脊背。六雙瑩白如石雕的手向上虛託,只捧了一口青銅鐘。
三截上半身背靠著背,袒露向外的胸腹上各刻著一幅圖畫,筆法粗獷狠厲,轉折處隱隱見骨。
居中那面刻的是周天星辰齊齊下墜,拖著模糊的尾跡。左面刻的是大地崩裂,露出一口血湖,湖中沉著許多樓閣。右面乃是一道人打坐,衣著古樸,四肢正常,然而用筆極深,每一根線條深處都能見到森白的骨質,以至於道人面容處皮肉掉落,只剩下幾處剜盡肉後的白骨。
這三截上半身下連著一團烏木鳥巢,根根枝條不安地瑟縮著,翻出頭顱,殘肢等物,恰似樹上的果子。
鳥巢下,接著十餘截上半身,俱削去肩胛,首尾相連,身側不是手臂,而是隨意生長著蜈蚣般的附肢,又贅生了像是蝸牛斧足般的裙邊。
【溯源】生成的畫面顫抖著,似乎將被這怪物撐裂。莫陸確信無疑,弘青果然成功證得元嬰境!
幸得有【溯源】阻隔,否則莫陸窺探他真身這一下便得心神受損,軀體異變。
弘青長嘯,其聲蕩絕千里疊雲,大日金光灑下,如給他鍍上一層金身。
這亦不是莫陸幻覺,在弘青念頭轉動之下,靈氣雲集而來,將無形日光煉成一片片金鱗,恭順地貼在他的周身各處,無有遺漏。
饒是已知最終結局,莫陸仍因此時的弘青而感到一絲快意。
弘青向下一指,指向一口倒扣的巨大金缽。
那是仍被封禁的北俱蘆洲。
此舉乃是向莫陸報信,他證明了一條可以走通的路。
“那位師兄,請聽小僧一言。”
弘青正喜悅間,忽有一人開口。
虛無中突然生出團團花朵,擁簇成一扇不大不小的門扉,推門鑽出來的,是一顆鋥亮的光頭,並一領空蕩虛浮的僧袍。
那顆光頭看著約摸十餘歲,正是天真爛漫時,鬆垮地斜擱在僧袍衣領上,極客氣地向弘青討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