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了臘月,按照過去的舊例來說,帝王禁宮之內便開始流水似的擺宮宴,便請宗親文武官僚同享年節之樂。 加之中宮有孕,是必然要入宗廟祭祀、告之祖先,且擺宴歡慶的。其餘特殊情況中,若是當任皇帝心愛的寵妃有了身孕,偶爾也可以享受一下這個規格的待遇。 然當今的皇后呢,既是名正言順的元配中宮,又是元武帝最為寵愛的寵後,她有了身孕,又時值臘月年節,可謂數喜臨門,擺得宮宴規格也是更大的。 為慶婠婠的身孕而擺的第一場宮宴,就在這年的十二月甲子,初六日。司天使說,這是個極佳的良辰吉日。 清晨起來時,晏珽宗帶著婠婠去了奉極殿祭祀祖先,回宮後他喂婠婠喝了小半碗的紅棗燕窩粥墊了墊肚子,讓婠婠脫下厚重的朝服,換了身輕便些的常服,又親自送婠婠去聖章太后的懿寧殿,讓她同諸位女眷們說會話。 類似於壽王妃、謝太妃、荊公的白夫人之類有品級的女眷命婦,自然早早就陪在太后宮裡熱鬧熱鬧的。 婠婠至時,命婦們忙不迭起身向她行鄭重的大禮賀喜,跪了一殿的華服貴婦。她淺笑著抬了抬手讓她們起身:“諸位起吧,何須這樣大的禮。” 她也給聖章太后福了福身問安,然後在嬤嬤們的攙扶下,在太后身側鋪著柔軟狐裘的寶座上坐了下來。 貴夫人們一邊謝恩起身,一邊又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那懷著身孕皇后的氣色姿容。 只見皇后今日穿了身鵝黃鵝黃的貂裘氅衣,氅衣外是江南進貢的唯帝王可用的織雲錦為外襯,鮮亮鵝黃的錦緞上細密地繡著龍鳳相戲、姚黃牡丹等華麗繁複的圖案,衣領脖頸處透著一圈暖洋洋白絨絨的貂絨,看上去又保暖又輕便。 皇后孕中打扮地並不格外穠豔,只帶著溫婉適宜的淡妝,髮間一頂十分常規的鳳冠,脖頸間一串紅珊瑚珠項鍊。 外人起先連蒙帶猜地議論說皇后的氣色肯定不好,只怕沒多久還要小產,料她是笑不出來了。 然今日一見,卻覺得這位皇后的姿容越發鮮妍明麗了起來,高貴地讓人幾乎不敢直視。 看上去就知道這帝宮生活並沒有給她帶來什麼煩惱,反而被人滋養地極好:夫君溺愛,婆母疼寵,就連肚子裡的孩子都愛惜母親的身子。別的女人有了身孕容貌就會折損,她倒好,懷著皇帝最尊貴的第一胎,也絲毫不見勞累,反而日益嬌美了起來。 片刻後眾人落座,沒說兩句話,大家的話頭都轉到了婠婠的身上,連聲稱羨皇后是天生好命有福之人云雲,又說看皇后的面相,此胎必得貴子等等。 楚王妃眼尖,恭順地笑著開了口奉承婠婠:“妾身瞧著娘娘身上的這件氅衣皮子出落得真真是漂亮,咱們這些外人還沒福看到呢。若是妾身記得不錯,似乎是文壽二十二年的秋日圍獵時,陛下獵得的那隻大狐。陛下那時本說要獻給太后娘娘的,因太后娘娘對咱們陛下說:這樣好的東西,還是收著給你日後的媳婦兒用罷。不想今日真穿在皇后娘娘的身上,可見娘娘真是有福之人……” 她的本意是想奉承婠婠,讓她聽聽皇帝和太后有多寵愛她這個皇后,但是這個故事顯然是她聽說的版本,當年的真實情況絕不是這樣的。 但是聖章太后和婠婠有些尷尬地相視了下。 楚王妃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麼久遠的事情,婠婠幾乎都要忘了。 這確實是晏珽宗做王爺時候獵到的獵物,當時他本來就是要拿給聖懿帝姬用的,但是陶皇后不準,不准他的東西送到自己女兒跟前來,讓人退回去了。 於是南江王又獻給陶皇后,陶皇后當然也不要,還氣得罵了他一句:“本宮稀罕你的東西,你自個拿回去,哪天娶媳婦的時候拿去當聘禮吧,本宮和聖懿不要你的!” ——陶皇后之所以這樣發飆,是因為那一年的圍獵,太子璟宗身體肥胖之故,什麼獵物都沒獵到,還捱了文壽皇帝的一頓嘲諷:“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時候,要是用你這樣的武將,咱們魏氏哪來今天的江山!”這話就很有深意了,隱隱還涉及太子的儲君地位是否牢固的問題。 於是陶皇后又急又氣,煩悶之下就將火撒在了那個收穫累累出盡風光的南江王身上。 後來也不知道在外面怎麼傳成了這樣的故事走向。 當年的陶皇后,便是被人打死也不敢相信,數年之後,這件被她送走的狐裘還會穿到她女兒的身上。 * 謝太妃含笑凝望著聖章太后和皇后的低聲交談,腦海中卻莫名想到了很多年之前的一個冬天。 那是文壽二十一年的臘月,飄雪的深冬。 那一年,當時的皇后還是面前的聖章陶皇后,聖懿帝姬也還在。陶皇后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在她之下,聖懿帝姬就是天下第二尊貴的女子。 按照每年的慣例,陶皇后那日也是這般坐在主位的鳳座上雍容含笑著和下面的妃妾命婦們談話,聖懿帝姬也是這般安靜溫順地待在她身旁。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